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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0章午夜的身影和落寞

始于1979 杨千意 5092 2024-06-29 20:00

  依依说:“你们不知道,我当时住的那个小区,几十上百栋楼里,住的全是我那样的人,别人都叫我们那个村—二n村,起码有几千上万人,全是年轻漂亮的,看到有那么多过着和我一样生活的人,越是觉得自己的生活没什么耻辱感,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总比白给二叔睡好,而且我还有钱花,手机、衣服、首饰都是那时候买的,我算是比较老实的,一个月说好多少钱就是多少钱,我认识的很多人里,她们变着花样骗男人的钱,她们也教我那样做,说‘这样的露水夫妻,只认钱,别有感情’,我还是没有那样做。”

  听依依说‘耻辱感’三个字,这让我很意外,原来她是懂得耻辱的,虽然她从小就离家了,和我一样没受过多少正规的学校教育。

  人最难的是心中知道耻辱,但又必须要承受耻辱,就像一叠钱仍在了粪坑里,可那是你唯一的钱,捂着鼻子拿手捞出来,因害怕别人看见,捞出来后快速的揣到怀里,心里觉得很恶心,面上不露声色。

  要是没有耻辱感就好多了,自己怎么方便、怎么利益最大化,就不顾脸面去做。要说人都有耻辱感,就像王阳明说人都有良知,我是不相信的,曾见过很多人没有耻辱感和良知,完全只考虑自己利益的人就是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大多都过着极其奢华的日子。

  依依以她在所住小区见到的‘普遍现象’,给自己的耻辱感穿上了盔甲,并且,还从中找到了自己比别人大多数人高尚的地方,她自己觉得至少她是有信义的,这份高尚是她的精神支柱,很重要,无奈中看到最有用的真理。

  过了一年的太平安稳的日子,台湾人让她走,意思是不再“续约”。在依依住进那座房子里时,她知道那是别的女人住过的,她走了,是因为台湾人找到了新人要去住。台湾人本来把她介绍给另一个人的,依依没有答应,她给我们说:“我存着一笔钱,自己可以租房子了,以前认识的一个好姐妹告诉我“上班”更自由,钱也不少挣,我才跟着姐妹一起去上班,没办法,做其它工作累死累活的,一个月余不下几百块钱,没办法啊!”她强调着这是最能让她觉得付出和回报最‘公平’的职业。

  我能理解依依为何要把她的故事讲给我们听,她的话外音是:“我不是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你们别小看我,生活一步步把我逼上了这条路,我也想做一个体面人,可是生活不给我体面,或者说看似体面的生活其实比我更不堪,剩下的那些就不能叫生活,她们是没有办法才忍受每天十几个小时的工作,她们要是也长得漂亮,一样的会离开那样的工作。”

  异乡人讲述的各种奇异故事,大多都有注水,讲述时的态度也和依依一样看着特真诚。我自己也带着面具,我能接受,看依依飘渺悠远的目光,我想她说的一定是没有注水的。

  依依才十九岁,她希望我们理解她的无奈之举,不要看不起她,其实没有人看不起她,长得丑的还真只能“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况且,别人看不看得起重要吗?更好的活着才重要。但凡有一点机会,没有人愿意忍受每天十几个小时的枯燥工作,全月无休,千遍一律的,几乎是每天做着同样的几个机械动作,每天都累得眼皮打架,那样的生活谁不想逃离?却不是谁都能逃离,年轻漂亮是这座城市最有效的通行证,也是改变命运最有效的资本。

  依依说:“现在这样上班确实累很多,每天要喝很多酒,但感觉上自己自由多了,实在累了,家里休息两天,没钱挣就是了,现在一个月下来,除掉房租生活费,因为我不出去过夜,每个月余下的钱不多,也比工厂里多好几倍,我这样干一年,起码相当于在工厂做五年,五年啊,想想都恐怖。”

  她这样的话,露露和小芬也说过,语气都一样。

  梁凤书正合时宜的表现出认同感,带着同病相怜的语气说:“依依,没什么,我和麦子还不是天天陪酒,麦子每天都喝得跟死人一样,回家吐得天翻地覆,我整夜整夜的守着他,要不守着他啊,滚地上也能睡一夜,他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把他放街上他都没感觉的,你喝酒好歹还有钱挣,我和麦子常常应酬是看不到结果的,骗子太多,狗日的骗子太多了。”

  梁凤书说得一点也不夸张,我们确实有过那样的一段生活,只是我破解了自己生活的困局,依依很难破解她生活的困局,为了安慰依依,也为了让李木有面子,我必须得像梁凤书那样说几句,用更惋惜的语气说:“李木,我们是没有机会啊,要是我们也是女人,就可以像依依那样工作了,真的,只要不偷不抢,挣钱不丢人,挣不到钱才丢人。依依,你比我幸福啊,我刚出来那一年,经常晚上要睡大街的,不骗你,没有正式工作,常常失业,还得躲着走路,害怕别被查暂住证的人逮到,简直是生不如死、度日如年啊!”

  李木抱着依依,俩人依偎在后座里,她们的眼睛都看着车窗外,看着那些高楼大厦在眼前飞过,没有耻辱,只要不甘心的落寞,那些在夜空中点燃烟火的人,或许跟我们一样,不富裕,但是愿意看见自己亲手点燃的美丽,依依向前探身说:“麦子,给我一只烟。”

  我扔给她一包,真是苦了她了,憋着一晚上不抽烟,她可能最开始希望我们认为她是个好孩子,现在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们了,她变得轻松起来,一个女人能说出她那样不堪的日子,她一定是当我们是真心朋友了,我相信她没有单独对李木说过那些事情,或许还没来得及,当着我们的面说了,坦坦荡荡,我想她最主要还是想告诉李木,让李木知道她是怎样的一个人,有我们做见证,不用两人四目相时,讲那样的遭遇会难为情。

  依依的真诚,让我觉得依依比李木和我更亲近,那时的李木很少说他出来一年多来的遭遇,他不在乎过去,或许他觉得那些苦难说出来没面子,特别是当着依依的面。

  李木用更有力的拥抱怜惜依依,使依依再没有心理负担,异乡的拥抱越真实越难得,正因为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所以真正想爱一场的人不用欺骗,如果有一天劳燕分飞,谁又记得谁。只有自己知道曾经在爱里诚实过,人生没有几次能真实的面对自己,趁生活的负担没有那么重之前,放纵地爱着,没有那么多思量。

  梁凤书想着想着,突然嫉恶如仇的说:“依依,你的二叔还在深圳吗?我叫耀仔他们去收拾他,太不是东西了。”

  依依一点没有恨,平静如水:“不用收拾他,也遭了报应啦,他还曾找到我住的那个小区来,估计是写给家里的信上地址被他知道了,他还有脸来找我要钱,说他想做生意,如果我不给他钱,他要把我的事情回家里去说,让我没有脸回家。真是可笑,没有钱才没有脸回家,我根本没有理他。估计他看我挣到钱了,他也不想好好工作了,可是我是不会给钱他的,他因为抢劫,现在还在牢里,估计得好些年才能出来,活该,我从没有去看过他。”

  真是诱惑害死人,我想,她二叔算得得上被她害了,属于‘我不杀伯仁而伯仁因我而死’的范畴。我是最明白穷人那种心态,不熟悉的人再好,最多是嫉恨或者诅咒,可是身边人突然好了,就不只是嫉恨或者诅咒,会涌起强烈的攀比心。对不熟悉的人可以装着与自己无关,身边熟悉的,特别是亲人、亲戚、朋友,要是过得比自己好了,心中那种欲杀之而后快的心特别强烈,总是会觉得好了的人在眼前炫耀,简直是在侮辱自己。而其实好了的人根本不会向下看,只会往更好的高处看,留下比他差的人在原地自作多情。

  梁凤书听了依依二叔的结局,觉得很解恨,车都快起来了,从蛇口到罗湖,我们穿过了深圳最繁华的街道,那些挺立在午夜里的钢筋混凝土,就像没有温度的雕塑,望着我们飞驰而过,我们没有谄媚,它们也没有动容。

  送李木和依依回去时,他们在路口下车,我看见李木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依依肩上,他们手拉着手,慢慢走在影影绰绰的灯影下,夜风吹起衣角,像凯旋而归的旗帜,那身影,又像午夜回巢的一对夜鸟。这样的身影在夜风中飘着,使寒凉的午夜显得颇有灵性,让影影绰绰的夜灯渗出柔情和怜爱,却又像那萤火虫飞舞在静夜的水面上,映出朦胧的光华,很美,但这样的美,永远不会出现在阳光下。

  梁凤书猛踩一脚油门,车颤抖着向前急窜而去,在午夜里发出一阵轰鸣声,她冷眉冷眼的看着前方,恶狠狠的说:“混蛋世界,真是混蛋世界。”

  我手把着她的依背,明白她的愤怒,有太多她不曾见过的苦难、无奈、卑微、屈辱,每见一次,对世界又是一次新的认识,我希望她永远不用看见那些东西,也希望依依和李木能幸福快乐,可是我从小的祈求就从没被重视过,但愿以后能如我心愿:“凤书,你饿吗?回去我给你煮汤圆,记得去年的除夕夜吗?你给我送了好多吃的,还亲了我一口。”

  “不要脸,根本不是这样,是你亲的我,你不要脸,你总是反着说,根本不是那样。”

  “根本就是。”

  ……#####《爱一个不完整的你》

  作词:杨千意

  高楼迷墙

  秋水央央

  你站在前方

  站在秋水中央

  哪一刻

  风

  吹走了你的雨伞

  哪一刻

  你

  决定独自前往

  就这样不顾风雨 独自闯

  心痛你 姑娘

  等我一起闯

  我也迷失在雨中

  雨淋湿了衣裳

  一起走吧 一起走吧

  人生还很漫长

  山那边的梧桐早已长大

  屋前向阳花迎着晚霞

  田野里花香四溢

  我和你一起回家

  不完整的你也会长大

  不完整的我爱你无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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