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本来一直坚信,待到余进入神所,就算没能找到他,将来也会等到他的到来。”
只有纯洁的灵魂死后能够进入圣地,而他毫不怀疑,自己所等待的那个人的灵魂,必然是人间最为纯洁的那一个。
拉美西斯在人间等了他很久。
久到连过去的记忆都险些变得模糊了,毕竟在这位法老漫长到堪称奇迹的人生中,与其相处的时间也只占了不到一半。
仅有二十余年,还是他最年轻时候的二十余年。
一开始还是抹不消的耿耿于怀,那个人突然就从他的生命中消失,带走了他所有的担忧和焦虑,所以,他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他。
而后经过时间的无情沉淀——主要还是意识到那个人的无情决绝,他放弃继续去找了,好像不再去想过去的那些事,一心去开创无人可及的伟业。
就这样再过了十年,二十年……足以更换好几代人的几十年。
拉美西斯应当是在弥留之际才意识到,自己至始至终就没释怀过。
在那个人离开的第二十年,或许还有零星的少数人记得他。但自那之后,就只剩下长寿的法老还记得了。
他的记忆力其实也在消退,这是太阳神之子也无法抵抗的规律。
曾经还记得某个染上了淡淡暖色的夜晚,年轻的自己单手撑着头,将灼热又不掩忐忑的目光落到就在对面的那人脸上。
不想让对方发现,但想多看一眼的渴求又难耐,真是只有青涩的年轻人才会有的独特心境。
在灯下看书的金发青年垂首敛目,细密狭长的金色眼睑投下了落在他面上的唯一的暗影,除那之外的地方仿若蒙上了极吸引人的淡光。让偷偷望他的人收入眼中的,的确是世间再难寻找的美景。
或许正因如此,这一幕才会在时间残酷的磨损下,还能留存下来一二。
可再努力想往细处回忆,比如想要再看清一点那人精致得手艺最精的匠人也难以重现的清冷五官,就会发现——他居然记不清了。
只有大致的轮廓留下,到最后记得最深的,反而是最后一次见面时自己怔怔望到的背影。
“余当初想过。”
法老有时会突兀地开口,对根本不存在于身边的人说道:“只要你没有欺骗余,真的如你昔日所说是为了独享自由,即使离开也能照顾好自己,那余就原谅你。”
“可现在想来,果然还是不行。不能原谅——至少不能轻易原谅啊,余等了你这么久,你居然……”
居然没想过要回来见他一面。
对于除却幼年时期遭受过险些没能登上王位的挫折,此后的征途简直是一路顺风顺水的法老王来说,他人生最大的挫折无法对外人道,当然也不可能说与外人听。
心中长留的其实不止是对那人一走了之的不甘,还有一种法老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不安”。
是直觉,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再加上,以为丢失的珍贵之物实际上就在不远之处的割裂感……根本说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法老拉美西斯二世在壮年时期就大肆在全国各地修建神殿庙宇,在神庙中留下自己的名字,为的是让不知道在哪里的某个人能够看到。
他迟迟得不到回应,等到最后,心底里就又生出了一种基于不安与焦躁而起的愤怒:
——无论怎样都不肯再与我见上一面吗?我不允许。
于是,那座深埋在地底的神殿便被秘密地修建而起了。
耸立在帝王谷的金字塔内只有数之不尽的金银财宝,这里才是他死后真正栖身的陵墓。
提前放到宽敞得能让两人共用的棺木中的陪葬品,只是一块磨损得彻底不见原本形状的护身符。
别的东西找不到,要么是时间过去太久不知怎么没了踪迹,要么就是打一开始就被毁掉了,根本无法取回。
他不带那些堆砌起来只能晃眼的黄金,因为陵墓的另一个主人并不喜欢这些东西。
是的,这座陵墓还有另一个主人。
法老还是秘密地找来了即某一任惊才绝艳的大祭司之后,好不容易出现的又几个拥有法力的祭司,要求他们在墓室的墙壁上刻下咒文,用咒语将另一个人的灵魂牵引到这里。
正因为那个灵魂不知何时会来,这一切的准备才必须提前。
对了,真正的陵墓之所以要隐藏着,还故意不修在地面,跟法老受制于臣子喋喋不休的谏言没有半分关系。
单纯只是因为法老知晓,留在地表上的建筑不管盛时再是宏伟壮阔,迟早也会有衰弱破败,被不敬之徒随意践踏掠夺的那一天。
他极度厌恶这一点,不想自己精心修筑的安眠之地被后世之人打扰,干脆将其隐藏在地下,用重重石壁和诅咒结界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