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温度比下雪时还要冷一点,沐扶苍的体力逐渐锻炼出来了,不甚畏寒,眺望着银装素裹,揣摩若是将秀丽山景描绘入画,该从何下笔。
沐扶苍原本正与九重夜谈笑,当姚琴加入,大家打过招呼后皆不甚言语了,各自认真观赏眼前美景,一时间只剩下踩动积雪的沙沙声和衣料的抖动声。
沐扶苍走了一会神,突然意识到衣料摩擦声越来越大,她转头看向声音来源,只见姚琴脸上的青白色连胭脂都掩饰不住了,冷得止不住地打颤。
九重夜听见动静也转过身来,询问地望向沐扶苍。沐扶苍知道姚琴是为了阻止自己与九重夜独处,宁可挨冻也要硬撑着插在他俩之间。
“快到了素斋的时间,我们下山去吧。”沐扶苍不愿在这些小事上为难小姑娘,先开口要求离去,免得姚琴将自己冻坏了。
姚琴暗自松了一口气,由丫鬟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她开始时打算在沐扶苍面前故意抢话头,和九重夜交谈,以展现她与九重夜之间的亲热,可惜天气实在寒冷,姚琴很快就面颊僵硬,身体发颤,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了,全靠着一股气恼死撑着不肯示弱。幸好沐扶苍好像也是怕冷的,很快就要离开,不然她可要受不住了。
直到在寺院为客人准备的房间中歇息了好久,姚琴才缓过气,摸摸冻后发热通红的耳朵,对比着气定神闲地品茶的沐扶苍,姚琴自觉输了一局,含酸道:“沐小姐好体魄,不是我这种平时安静在深闺的女孩能比的。”
“这个容易,每天绕着房子跑上五六圈,身体很快能康健起来。”沐扶苍似乎没有听出姚琴话里的讽刺之意,半认真地建议道:“等下菜肴上来,你多吃些,好身体是头等大事呢。”
姚琴噎了一下,看见沐扶苍身边的丫鬟就是自己在亭子里遇见的那俩,一时间有点新仇旧恨的意味,找茬道:“你家的下人真是特别,我还第一次碰见把自己当主子的奴仆。沐小姐太仁慈了,基本的规矩还是要教一教她们的。”
“我家的规矩很多,首先务求她们做到在外撑起场面。我是个做生意的,手下人假如畏畏缩缩,沐家的招牌可会砸在自己手里。”
“无为妹妹的话极有见地,我们招待顾客时,既要热情有礼,又需做到不卑不亢。待忙完年前这一阵,我要给阁里新来的伙计补些礼仪上的功课了。”九重夜深表赞同。
姚琴虽然出身商户,自己却是不通生意之道,看九重夜和沐扶苍开始交流经商之理,慌忙拐开话题,打岔道:“无为?可是沐小姐的表字吗,女孩取表字的倒少,像我表字雅声,都是为了标榜德行高尚。无为,无所作为,令尊的想法独到啊。”
“顺其自然,忘却物我,妹妹的名字表字皆来自庄子的《逍遥游》,扶摇直上九万里,沐叔叔的期望太高了,自在逍遥,有几人能做到呢。”九重夜代为解释到,说到最后半句却是自己的感慨。
姚琴只念顺了《女诫》,字还认不全呢,不知道什么是庄子什么是《逍遥游》,更不能理解沐扶苍名字的含义,心道不管沐扶苍或是无为,完全不委婉动人,好像男子名字般,哪是女人该起的。
不过既然九重夜有夸赞的意思,姚琴就不会反对,胡乱赞同几句,好像自己也深有感触。
姚琴眼珠一转,决定把话题往自己了解的方面引,免得搭不上话,又让沐扶苍趁机和九重夜搭讪。
有什么是自己擅长的呢?姚琴想来想去,大概就是梳妆打扮之类:“沐小姐的发饰太简单了,不时兴。”沐扶苍漂亮,可是品味没她这个京城长大的真正的女孩好啊。
“是简单了。”沐扶苍一脸赞同。
“清水出芙蓉,妹妹带什么都好看。”九重夜一脸真挚。
“白衣服也有别致款式,你这身土里土气,一点都不像京城人。”
“恩,土气了。”沐扶苍点点头。
姚琴有一句,沐扶苍就不过脑子地随口应一句,她满心都是在惦记待会端上来的素斋。
姚琴拳拳打在棉花上,自己也没意思,转而与九重夜娇嗔:“九哥哥,你都没陪过我看雪呢!自己好多的事情,倒肯腾时间赴她的约。”
“哪天没时间,今天也是一定有时间的,谁叫是我逼她邀请来的。”
九重夜的回答让姚琴吃了一惊,她本以为是沐扶苍要依靠九重夜做生意,所以想办法讨好他。
“九哥哥,你太好心了,帮忙帮到这份上。”姚琴没吃上饭,先喝了一坛子醋,一个男人无条件地给女人塞好处,除了喜欢外哪还有别的原因。
九重夜手托腮深情地望向沐扶苍:“无为妹妹能力过人,我想和她谈生意,当然要表现得好些。”
只是为了谈生意搭交情?沐扶苍除了脸做本钱外还有什么值得谈的,姚琴酸溜溜道:“哦?那真是正经事啊,我都误会了,还以为沐小姐是在孝期与人有情呢。”
碧珠紫山瞬间变了脸色。
九重夜的心思一望即知,她们虽然乐见其成,但这事只能做不能说。姚琴还不明白沐扶苍与九公子的前因后果呢,就当众把话编排出来了,完全是把沐扶苍往火上烤。
“哎呀呀,是我不小心,竟然使人产生这样的理解。”九重夜很吃惊的样子,对百无聊赖玩着茶壶的沐扶苍殷勤道:“如果因为今日之事,让妹妹的名誉受到影响,我一定会对此负责的,绝不让你受委屈。”
“负责?”姚琴没想到自己的话促使九重夜对沐扶苍做出承诺,紧张道:“怎么负责?”
“自然是八抬大轿娶她回家。”
姚琴急得恨不得把之前自己的恶语吞回去:“九哥哥说笑了,不就是看场雪吗,能有对名誉有什么影响。”
“这种无中生有的流言蜚语对姑娘家影响太大,我不是个不负责的人,既然事情因为我而起,我会迎娶无为妹妹,照顾她一辈子。”
姚琴被吓了一跳,不敢再胡言乱语,老老实实挨到素斋端上来。
素斋无荤油无香料,纯靠蔬果的本身滋味取胜,其中一道蜜瓜莲子羹尤其甜美。
“难得,竟是梁州的白瓜。自从西北战事后,京城已经有几年不见它了。”九重夜一尝即分辨出原料来。
姚琴心里正恼火,闻言想也不想地抱怨道:“都是边塞军无能,拿着饷银不干活,叫蛮子打进家门,弄得我连胭脂山的胭脂都买不到了。要我说,别做甚犒劳封将的,就该先把他们好好打上一顿棍子,看他们还敢不敢……”
姚琴话未讲完,一只汤碗狠狠打在面前,浓汤兜头浇了她一身!
“你干什么!”姚琴尖叫,丫鬟赶忙护着在她身前,那个胆大的丫鬟张张嘴想呵斥,对着出奇愤怒的沐扶苍却没敢出声。
“我干什么,我在打忘恩负义的无知小人!”姚琴羞辱自己可以,借机抹黑自己的名声,沐扶苍也不放在心上,但是,她怎么敢骂西北军,骂顾行贞!
“西北军在边塞浴血奋战,九死一生,每一个都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我们能在京城安安稳稳地吃素斋的机会,全是拿他们的命换来的!你对守护大雍毫无贡献,还恬不知耻侮辱将士,我耻于与尔等鼠辈同桌!”
沐扶苍毫不给面子的对拦在身前的姚家丫鬟骂道:“滚开!”紫山一手一个,将丫鬟推倒,护送沐扶苍离去。
九重夜递给姚琴手帕擦脸,姚琴啼哭道:“九哥哥,她欺负我!”
九重夜柔声问道:“你知道什么是打仗吗?什么是蛮族吗?”
“我,我一个闺阁弱女,安分守己,才不像她那样粗鲁无礼,四处流蹿,不该知道的事,我才不会去知道。九哥哥,人家是真的买不到胭脂了嘛,她居然就动手打人!我好害怕啊!”
“别怕,你只要知道,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以后遇见这种人,躲远点,免得再被打。快回家换衣服吧。”
姚琴哭着坐进轿子里,她连骂都没被骂过几句,何曾受过今日的委屈。丫鬟耳语道:“小姐,咱们马上就将沐扶苍私会男人的消息传出去,就说她都亲嘴摸屁股上手了!保管不出七天,她连大门都不敢出!”
姚琴心动了一下,随后想起九重夜信誓旦旦地说假如沐扶苍名声坏了,他就负责任的话,立刻摇头:“不行,你们谁也不能把她和九公子的事情说出去,一点风声都不行!我去找爹爹给我报仇!”
沐扶苍回到家中,犹自气愤不止。英雄尚在,就能被人如此诋毁,而顾将军在日后被人诬陷时,又将蒙受怎样的玷污与冤屈!
“能陷害顾将军的必然是朝政大臣,顾将军是孤臣,害了他对哪方势力有利益呢?甚至让他们不顾大雍安危,一意致顾将军于死地?几年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管发生了什么,敌人是谁,她一定会改变着一切,阻止顾行贞的死亡再度重演!
将军百战却身败名裂,岂不是人间惨剧?
此情此恨,不为钱权,更无关风月,全因沐扶苍骨子的一腔热血与豪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