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密室,谭先生恭敬地垂手侍立,如实汇报自己日前的经历:“……实在推辞不过,念及沐扶苍寻师未果,求贤若渴,遂登门一试,借此摆脱了容家小姐。虽然有打草惊蛇之嫌,但,”谭留成无奈地苦笑道:“容家的混世小魔王颇有些诡异处,令人捉摸不透,我只恐被她纠缠久了,看出破绽,耽误大事。”
“沐扶苍,恩,她现在应当一无所觉。你暂且安心教导她经文,现在不是向沐家动手的时机。”
“遵命。”
柳府雅致的小姐闺房内,柳珂也在听着手下丫鬟清商的报告:“昨天将从老庙买入的货品都卖尽了,抛去成本和中间人手费用,前后三批货总共赚进四千六百零三两白银。”
清越欢喜道:“小姐一个月的例银是五两银子,即使老爷多给了几次赏赐,钱加起来也不过一二百两,这生意随随便便做起来,便是千两万两的进账,实在划得来。”
柳珂亦觉满意,微微一笑,不带一丝阴晦矜持,在素锦长裙的映衬下,只得清秀的容貌平白添了几分姿色。
清商的任务完成得漂亮,人却耸拉眉角,咬着嘴唇,踌躇道:“可是,可是,小姐……”
“发生何事?被人察觉了?快说!”柳珂收起笑脸,斥责道。
清商把腰弯得更低些:“奴婢很小心,应该没有人发现与柳府有关。是刘老,我再去老庙要货时,刘老说货物短缺,以后留不得我们挑选的余地,有什么就只能收什么。”
清越急道:“开始不是商量好多给他些抽成,让我们先挑选货品的吗?才合作了几次,刚互相摸清跟脚,准备开始入大头,姓刘的怎好意思就翻脸变卦了!”
柳珂又要困在柳家守孝期,又要避开府内府外人的耳目,经商实在比他人困难不少倍,买进卖出的货品必须是好脱手又无显著特征、不会被人追查到的有限几种违禁品或赃物,是以,才吃到甜头就听到刘老要毁约,清越都着急了。
柳珂阴沉着脸:“我能多出钱从三彦冯家手里抢货,自然也能有其他人与刘老谈条件截我的生意。罢了,将钱收好,不要让府中其他人看到,生意有就做,没有就拖着,先不要和老庙的人翻脸。我这几个月来忙着淘弄银两,将其他事耽搁不少,听说冯柔在城北新买入一座宅院,作门下学生读书之地,明儿便是搬迁开门之日,清越,备名帖,我要亲自登门道喜。”
才在家里待了几个月,连以前想方设法靠近奉承她的男子都渐渐绝迹了,她不能为了守孝,而将人际交往全荒废去。柳珂不喜冯柔的清高劲儿,但也承认她是有影响力的女子,不得不尽力交好。
柳相爷和柳继在书房中也在讨论冯柔花大手笔买下院落充作书塾之事。
“冯柔心比天高,真以为领几个毛丫头能搅动风云吗?”柳继不以为然道:“当朝中人窥不透她的意图吗?不过全仗着今上为权衡朝中势力,忍了她胡闹。根基浅薄近无,等失去圣上庇护时,我们拔起她连点泥都带不出来。”
“但皇上就是忍得下她。继儿,你莫轻视她,别忘了冯柔参政的年头,只比你少两年。”柳相爷露出少见的慎重神色:“比党派之争更重要的是,你方才也说到,今上在改变朝中局势,若是储君之位稳固,他又何必迟迟不定下太子妃,并打压太子势力。”
柳继精神一振:“父亲认为,圣上已经到了对太子极为不满,有意另立储君的时候?”
“去年从太子参政时做出的种种决策看来,他软弱而短见,不堪大用。加上西北连年战乱,国库空闲,皇上重用新党,试图发展农商,增加税收,”柳相爷捋捋胡子,用长辈惋惜后生的语气叹道:“太子却一心求取礼部黄中德的女儿。黄尚书是守旧党的中坚势力,这不是在给皇上出难题吗?黄丫头命薄,承受不起福分,不然真嫁进太子府,做了未来皇后……”
柳丞相摇摇头,似乎对太子的任性十分无奈。
“若惠妃诞下的是三皇子而非乐平公主,咱柳家就可以争一争。”柳继可惜道。
“圣上自幼文弱,身体不济,四皇子的出世已在我意料之外,你不要强迫你妹妹了,她一个人在皇宫面对皇后十分不易。叫珂儿去冯女史那探探消息吧。”柳相爷话锋一转:“珂儿是柳家小辈里最出色的一个,你好生培养,万勿因小情耽误正事。”
柳继连声称是。
沐扶苍听见碧珠的脚步声,收起账本和情报,顺手夹在史书。
碧珠瞧见沐扶苍的举动,抱怨道:“总觉得小姐有事瞒着我哩!”
沐扶苍点头承认:“确实不想让你知情,有些事不是现在的你能承受的。”
碧珠边打理沐扶苍明天去冯府书塾的服饰,边咕哝着:“碧珠早不是过去的碧珠了,我有什么受不住的。”
“当可以放心地将全部事情交给你办时,我就该对你说抱歉了。”
碧珠折叠衣服的手顿了顿,又很快恢复了动作,平平淡淡地讲道:“跟随小姐是我心甘情愿的,我永远不需要你的道歉。”
“明天去书塾多带些护卫吧,京城越来越不太平,动不动就是谣言蜚语、杀人抢人,没个保护,连门都不敢出。”碧珠说完,想起沐扶苍在自己家中还给小辟劫持过,顿时觉得气闷胸痛。
因为只在诗会被柳珂陷害过一次,沐扶苍在冯府其余时候过得很安稳,加上除了她都是官宦小姐,不好过于排场招摇,因此除了车夫和两个家丁,此行只带上了碧珠翠榴。
冯家书塾是找真仙观的道士算准了良辰吉日开门,这天天气果然风和日丽,夏花烂漫,宜入宅,宜祈福,宜嫁娶。
魏希列站在日头底下等久了,身上又热又急,给他扇扇子的小六子哈腰点头道:“世子,那有树荫,咱换个地方站?您在太阳下晒久了,小心发痧。”
魏希列不耐烦地呵斥道:“少叨叨,站那,小珂来时,我就我就不能马上看见她了!小珂当真会来?”
“肯定会来,这是小的花了二两银子从柳家下人口里挖出来的消息。”
眼看着各家小姐几乎快到齐了,柳珂的身影还没有出现,魏希列的耐心耗尽,转身吩咐道:“六子,你在这等着,我去荟华楼吃茶。等小珂到了,你来找我。”他等不起人来,但可以陪她一起回家嘛!
小六子行礼恭送魏希列,等魏希列走出几步,他直起身子,抬头正看见一辆马车青帘撩开,现出其中女子。
“世子,世子……”小六子话也说不利索了,拐着弯的声音细如蚊呐,几步开外的魏希列愣是听到了,惊喜转头道:“小珂来……”
后半句话没讲完,他的声音也像小六子一样憋在嗓子里了,双腿好似有了自己意识般,自动地飞奔过去,直愣愣地拦在刚下车的少女身前。
“小姐,我们好像太慢了些,怕是会赶不及。”清商看街上其他官家小姐的彩轿马车超越自家的队伍并逐渐消失在前方街头,忍不住提醒到。
“把消息通知到了吗?”
“回小姐,我已经将您今日会前往冯柔书塾的消息放出去了,只怕大家清楚来书塾的都是各家小姐,他们未必好意思出现。”
“都知道了就好,不管别人,魏希列肯定是会出现的。”柳珂轻柔的声音从轿子里传出:“不急,慢慢地走。”
轿夫听话地放缓了原本就慢吞吞的脚步。
跟随在轿子另一侧的清越直截了当道破说:“男人就是贱,越是吊着他们,他们越是上赶着献殷勤……”
“清越,不得语出无礼。”
柳珂喝止住清越的直言,自己却坐在昏暗的轿子里,无声地笑起来:“是的,男人啊,就是贱。”
她一无姿色,二非嫡出,柳家又是新晋门第,能在众多大家闺秀里脱颖而出,凭的就是才名和种种欲拒还迎的小手段将男人玩弄于股掌中,假使像高瑛那般娇蛮胡闹、嘻嘻哈哈,哪里还能留得住神秘感,让公子们敬她爱她?
柳珂果然来得迟了,书塾门前停着些马车轿子,小姐们多数都进府了,只在宅外一角稀稀拉拉聚着些人群。柳家轿子的来到,就像一滴雨落在泥里,全然没有引起他人的留意。
“咦,奇怪,魏希……魏世子没有过来?他不打算迎接小姐吗?”没有等到预计中会飞奔而来的爱慕者,清越开始着急。
柳珂脸色一黑,又在掀帘出轿的瞬间恢复淡然神色:“别管他,我们今日是为冯女史而来,快点进书塾吧。”
“小姐,那边人群中间的,好像是魏世子。”清语远远看见几道熟悉的人影,叫声变得有些惶恐。
清越眯着眼睛辨认清楚,也尖叫起来:“是魏世子,还有沐扶苍!”
柳珂终于在广庭大众之中,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