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律宽一去不返。
碧珠忐忑道:“他会不会是感觉到我们有杀意,就逃走了?”
“对紫山的毒药要有信心。”沐扶苍翻过一页书,一边默背经文,一边慢吞吞地给出一个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应该萧阔的手下找到他了。”
“我第一次派钟一钟二去杀人时,在屋外遇见的夜行者大概就是萧阔的手下,那时萧阔已经和他们联系上了。”拓律宽一直可怜兮兮地留在松子院,她竟一时没想到这个人早已找回了势力。
“等等!小姐,萧阔到底是什么人?”碧珠强行合上沐扶苍的书本,她发现沐扶苍隐瞒自己的事越来越多,越来越严重:“他居然有手下追随?”
“此人原叫拓律宽,长狄的三王子。”
沐扶苍关心边疆局势,连带着碧珠对狄族近况颇为知晓,她马上明白了沐家的处境和沐扶苍的打算。
碧珠轻轻地松开沐扶苍的手与她手中的书本,步履沉重地走出屋子,站在院子里一声接一声地惨叫起来,间杂着“咚咚”跺脚声。
碧珠喊够了,冲进屋里,单膝跪在沐扶苍面前,拉着她衣角哀求道:“小姐,我们不要找萧阔了,也不要再杀他,就当沐家没出现过这个人。”
王权斗争放在哪个地方也不是闹着玩的事。救助狄族王子,窝藏狄族王子,谋杀狄族王子,随便哪件传出去,沐家上下都会死得难看。
倘若沐扶苍搭救萧阔,啊,拓律宽后抱着奇货可居的心态,效法吕姓先贤,投资出一个异族王者……
不!她们身为大雍人,将来有何面目站在大雍的土地上!
杀了拓律宽是近于自刎的危险举动,扶持拓律宽是碧珠想想就觉得作呕的事情,除了把拓律宽忽略掉,她找不到其他方法了。
“等他召集齐人手,自己滚出末云城就算完事了。将来最好争权失败,悄悄死在草原的哪个角落,一了百了,和咱家再无瓜葛。”
沐扶苍摇摇头:“我一定要与他为敌。”
碧珠又急又怕,且不敢把声音放大,让其他人听见,近乎哽咽着劝说:“小姐,难怪你不想让我知情,你做的事越来越惊险,眼看着就要把自己陷进去。狄族虽然威胁着大雍边境,但现在到底没打起来呢!再者,死了拓律宽,还有拓律察哈、拓律乌停,他的生存与否根本于大局无碍,你何苦算计他的命呢!”
沐扶苍擦擦碧珠的眼泪:“就算我想放他一马,只怕他还不肯轻饶我们呢。你没察觉吗,拓律宽留在松子院,既是借我们躲藏,也是想找机会把我赚走。”
碧珠恍然想起拓律宽这段时日来的曲意讨好,恨得牙根发痒。
“城主与察哈联合,借着三花帮的人追查他。在末云城里,拓律宽是不敢大张旗鼓地行事,我们先按捺住了,不给他可乘之机。”
走到这一步,碧珠也没别的法子了,唉声叹气半天,忽然问道:“可他突然失踪一场是要做什么呢,左右小姐又不心疼他。”
“遇见了紧急的事,被绊住了脚?演戏给追兵们看?拓律宽城府很深,倒是不用担心他暴露身份。”
沐扶苍得知拓律宽的身份时已经晚了,他召集到忠于自己的手下,人数还不少,沐扶苍此时很难在不牵连沐家的情况下杀掉他。沐扶苍想通了这点,反而静下心来,不再慌慌张张地布局杀人。
碧珠惊慌劲儿过去,身上发软,安安静静蹲在地上盯着鞋尖上绣的玉兔出神,沐扶苍却突然一摔书,把她吓了一跳:“小姐?不是我们按兵不动就可以了吗?拓律宽还是有问题?”
“乐乐!”沐扶苍倒吸一口气,她算来算去,忽略了最大的变数:“‘萧阔’的失踪可能会把乐乐引过去!乐乐行事没轻没重,跟随拓律宽参与到狄族的王位之争里,只怕会招来杀身之祸。”
拓律宽躺在冰冷的泥汤里,里里外外几层衣服全湿透了,黏在身上湿漉漉地发痒。他克制住骚挠的冲动,死人般化在泥水里,心想自己“失踪”已有一天多,外面怎么还没有传来沐家寻找他的动静?她们不动,洪烁不知几时才能得到自己遇险的消息。
“沐扶苍对几个婢女尚且关心,她不会不在意我的安危,也许已经在偷偷搜寻我。”拓律宽对沐扶苍的慈悲抱有信心,却不知沐扶苍的良心中绝不包括他的名字,如果拓律宽真死在这里,沐扶苍说不得要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大摆酒宴遍体通泰,把忌日当成节日过。
“围墙外设置两轮弓箭,这些即使伤不到洪烁,也能叫他气息紊乱,等他闯到院中,屋顶上用机关连接的迷药袋倾下,只需要麻倒他片刻,我就能生擒他,先逼问出内功功法,再将他五马分尸。”
沐扶苍闹鬼之夜擒获洪烁的过程中,暴露出洪烁并非能完全抗拒药物的效果,而洪烁仗着恢复极快,从不在意有人对自己放毒。
拓律宽忍耐住身体的不适,又躺了两个时辰。拓律宽年轻、稚嫩,还没来得及将狡猾变成深沉,但是面对猎物时,他表现出成为优秀猎人的潜质。
墙外迟迟没有响起弓弦声,拓律宽估计着时间,觉得再没动静,元尔木大概就将预备好的威胁信送到松子院了。
拓律宽正想着自己已经反复强调洪烁的功法奇异处,为何元尔木对擒获洪烁不抱有热情时,他嗅到了一股血腥味。
衣角滴血的洪烁出现在门口,脸上挂着满不在乎的微笑。
他向拓律宽走来,满满一麻袋迷药暴雪般倾泻而下,拓律宽微微侧过脸,用泥水濡湿的衣领掩住口鼻。
小小的人影若无其事地穿过大雪,停在拓律宽身边,用脚踢了踢他。
洪烁用力抹去脸上的药灰,拓律宽惊愕地发现原来洪烁身上的血迹不是他的伤口造成的,洪烁脚步稳定,神态自然,埋伏的弓箭和迷药似乎只是和他打雪仗玩。
“乐乐……你来救我了。”尽管没达到效果,戏还要继续演下去。拓律宽吃力地抬起头,感激地注视着洪烁。
洪烁花成流浪猫的脸上,显出一个天真的表情:“救你?没有啊,我是来看戏的。”
拓律宽挣扎着爬起来,他躺了太久,肢体不是装出来的僵直:“我受了内伤,你扶我起来,我们快回松子院。”路上,他还有暗算的机会。
洪烁双手叉腰,眨眨眼睛:“你脏,我不扶,自己起来吧。”
“乐乐,别淘气,我受伤了。”
“你没有受伤。”
“设陷阱的人怎么会真把自己的命一起搭进去。”
拓律宽觉得自己心脏停跳了一下,他勉强一笑:“你以为我在害自己?”
“是你拿自己来害我。”洪烁从腰上抬起手,点点拓律宽,又指着自己鼻尖:“你一直在骗人,从没说过真话,我只是觉得好玩,陪你玩。”
拓律宽伤心地向后退了几步,贴着房间外墙上,悲哀的神情陡然一收,暴喝:“放箭!”
这是元尔木给出的建议,真蟾与几位武功最好的人埋伏在房间里,如果拓律宽被识破,他们就弓弩齐射,在如此短的距离下,洪烁不可能保全自己,他毕竟不是神仙。
只是可惜了内功秘笈。
弓箭才射了一轮就停止了,洪烁在拓律宽大叫时跟着一起动了,甩出腰带缠住拓律宽的脖子,将他拖到自己身边。
洪烁似乎早起戒心,事先松动了腰带。他身上几道新鲜的血迹涌出,这回终于是他自己的血了,如果房间里再放一轮弓箭,洪烁真的会惨死当场。
真蟾冲出房间,暴躁道:“放开主人!”
洪烁居然真的松开了拓律宽,真蟾一愣,就听洪烁将腰带往身上一系,欢快地叫道:“哎呀,小哥哥你长得也好看!快来追我啊,追到了我让你嘿嘿嘿!”
拓律宽喉头响动,直欲作呕,真蟾和其他狄人瞪大眼睛,觉得自己遇见了疯子。他们彻底见识了洪烁的武功之好,加上拓律宽没有下令,个个拿着弓箭呆立原地,没有一个敢上前追杀洪烁,眼看着他轻巧地越过围墙,消失不见。
洪烁翻过围墙,借着冲力落在附近人家的柴火堆上。
他想调整身下的木条,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但他现在连动一下手指都办不到了。
洪烁渐渐眼前模糊,头上的太阳从一个变成两个,变成四个,又像熄灭的蜡烛一样,晃动两下,陷入黑暗。在他彻底陷入昏迷前,耳边似远似近地响起一道兴奋的声音:“哎,真是他!好运,好运,得来全不费功夫……”
沐扶苍赶紧派人通知了洪夫人,又从黑水众中挑出几人,满城搜索拓律宽的下落,可惜紫山腿伤未愈,不然派她出手,拓律宽或洪烁早已寻到一个。
忙了一晚,拓律宽和洪烁尚毫无消息传回,洪夫人却面色苍白地找到沐扶苍,说出了另一个此时不应出现的名字:“拓律宽可能在末云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