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渐渐积了起来,然而两人踏雪起舞,却轻得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胡旋舞、春莺啭、合舞……很多姿态都可以从舞曲中找到痕迹,到了后来,就慢慢夹杂了曾剑从电视里,从网上,从夜店带来的舞蹈姿势,简练洒脱,舒展大方。她的足踩踏着古老的地面,她的手在空气中转换出千回百转的情状,配合着他的舞。
她知道曾剑一直在低头看她,然而她却不敢抬头。
她看到雪花翩然而落,纯白而晶莹,然而在下落的过程中慢慢融化,变成雨滴样打在她脸上。一切贪嗔痴妄,终将归于无痕……那是多少年前谁曾经淡漠地跟她说过的话?
一切贪嗔痴妄,终将归于无痕……千年前,梦华峰上,古松下,有人那样漠然对她说:我们谁都无法帮谁,各自修得各自的因果罢了。你之所以放不下、是因为遇到“障”了。
曾经那样熟悉的眼,却在千年后变得如同轮回百世般陌生。
雪还在下,宛如梦幻。宫殿的一切回忆,终将也会如同千年前她在凡世的往昔一样、变成一个幻梦。她一定是又遇到了一个“障”,然而她终将勘破虚妄,回归困了的千重青翠中,重新开始千年不息的修炼,并从这次的试炼中得到新的上升。
舞中,她的眼角余光里看到连绵的壁画:仙女们起舞佛前,百花旋舞;然而在下一幅画面却是地狱变相,无数厉鬼仰起头、眼里流露出痛苦和恐惧的光芒,那是堕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的苦痛。
她的身子忽然间微微颤抖,痉挛着握紧身侧舞伴的手――妖孽的手是冰冷的,同她一样有些微的颤抖。然而紧握的手却是那样真切的存在,是那种可以抓住、正在抓住什么的感觉。其实,她千年的修炼,所要的也不过是一种这样的感觉――她曾经妄图通过修成不死来永远抓住这种感觉,然而终归知道永远的可怕,如今,她只求能抓住眼前的一瞬。
“曾剑……”她忽然抬起头看着他,眼神清澈深邃。她一刹那下了决心――
那样冰冷的怀抱里,却有绝望如火般燃烧。那样冰冷的火竟似可以燃尽所有壁立的屏障,一瞬间周楚楚忽然无法说出一句话来,眼前一片空白。
“曾剑,我……”因为激动和茫然而颤栗着,周楚楚喃喃想说出自己最后的决定、来安抚面前这个人难以控制的绝望情绪。然而话没能说完,冰冷的温落到了她玫瑰色温暖的唇上。那样带着狂乱和绝望的告别之吻。
于千万年中遇到千万人中的你,那本是上天的恩赐。然而作为僵尸的我太贪婪,还想再要更多本不该再要求的东西,所以……在你回到天上之前,我必须将你永远、永远地留在黑暗里。
请原谅我的自私。
紧紧抱住怀中女子颤抖的身躯,冰冷的吻悄然滑落到黑发围绕的白皙颈部,在难以控制的颤栗和恐惧中,嘴唇轻轻开启,牙齿猛然没入了血脉!
“嚓”,那样的剧痛是钻入心肺的,一瞬间让周楚楚全身的血都冷凝。
“曾剑!”她恍然明白过来对方要做什么,脱口惊呼,另一种剧痛从内心里蔓延开来,割裂她的心肺――他要杀她!他要把她变成一个妖孽,他要她不能再回到蜀山去!在她下定决心留在宫殿的时候,他也下定决心将她变成一个吸血鬼。
“曾剑!”她的手不顾一切地推搡着抱住她的人,因为震惊和痛苦而脱口大呼。
嗡嗡嗡――
太乙剑散发出巨大的白光,冲天而起,第一次变得无比愤怒,朝着伤害主人的曾剑狠狠刺去……
咔嚓――
太乙剑穿透了曾剑的胸膛,砍断了他的手指,切碎了他的肠子……即便是僵尸之躯的恢复能力,一时间也无法修复……
但,曾剑只是吐了鲜血,双手依旧死死按住她的肩膀,任凭身体遭受何等攻击,依旧不愿放开。
血如同涌泉般流入咽喉,炽热得如同在胸肺中燃烧。曾剑将脸深埋在女子漆黑的发间,脸上隐约有从未出现过的狰狞的表情,眸子隐隐透出刺目的紫光――眼前墨一般的长发散下来,随着女子激烈的反抗不断如同波浪般涌动,黑得如同他几百年来一直面对着的夜。
他再也不能放走那个落入凡世的天使……在该抓住的时候,他伸出去的手从未犹豫过。如果此刻错过,惊鸿飞去,万世千生可能都无缘再逢。
反正他不过是一个僵尸。反正他不需要恪守什么准则和保有什么仁慈。
猝及不防地被咬住了咽喉,即使是昆仑仙境的仙女也失去了反抗的能力。推着他的手渐渐无力,血涌出得越来越慢,心跳的速度也渐渐激烈而微弱,据几百年来嗜血的经验,他知道是大量的失血让身体到达了极限――一个新的吸血鬼即将诞生。
“我恨你!我永远恨你!”她流着泪说道,“我本已打算和你永远在一起,可是……你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
“我……”曾剑一时变得茫然失措,
他开始慌张,恐惧。
“我不在乎你是僵尸,但是……我却无法容忍你吸食人血!”
最后的呐喊,让曾剑终于崩溃!
……
……
他突然睁开眼睛,仰起头,怒声嘶吼。
血红色世界,宫殿,周楚楚,早已消失……
眼前,是一个白衣胜雪,面容倾城的少女。
那雪白的脖颈,上面浅浅的血管,暴露在曾剑的瞳孔之中。
他舔了舔舌头,嗜血感,不可抑制地疯狂上升。
同时,骨头,筋脉,皮囊,仿佛被一万把刀插进去一般,痛苦到了极点。
那种痛苦,是曾剑至今为止从未有过的。
他不顾一切地扑向了女子,张开嘴,露出两颗尖锐的犬牙,正欲咬下……
陡然间,他仿佛又听到了幻境中,周楚楚的哭喊声:“我不在乎你是僵尸,但是……我却无法容忍你吸食人血!”
他身子一颤,就这么停了下来……
受惊的少女,趁此机会,连忙催动手中法器,朝着曾剑砸去。
轰――
措不及防之下,曾剑被法器打中胸膛,口吐鲜血,远远抛飞,又重重地摔落在了地上。,
身体,依旧莫名的痛苦,痛得他撕心裂肺地惨叫,在地上打滚,挣扎。
正欲痛下杀手的少女见此一幕,却是停下了动作,疑惑地看着这个突然“发狂”又万分痛苦的僵尸,心中流露出一股复杂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