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岁月好像并不存在。
彩云童子都已经不记得自己独自坚守了多久。
从那一天开始,一直到现在,或者还要到将来。
有将来吗?
彩云童子枯黄灰白的小脸一片迷茫,黯淡无光的瞳孔反射不出丝毫的光亮。灵气倒是货真价实的内敛了,但这并不是彩云童子要的,她想要自己那快快乐乐的生活,就像那天之前一样。
在那天之前,彩云童子一直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不过,当时她并没有意识到这种平淡的岁月有何难能可贵的地方,师姐总是想要欺负自己一下,虽然没有实质性伤害,但那就是欺负人,而师傅对着这种校园凌霸却是爱理不理的态度。彩云童子每次去找师傅告状,师傅石矶娘娘最多轻描淡写说碧云师姐两句,这还得是师傅心情好的时候,更多时候,师傅会在彩云童子的额头上轻轻敲上一记,有时候还再加一句,“要听师姐的话”或者“不许小心眼儿”。
现在,孤寂中的彩云童子倒是很想被师姐欺负一下,但是,这只能是一个梦想,或者,在未来,会有那么一天。
还有机会被师傅在额头上敲一记吗?
彩云童子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到现在,她依然理不出个头绪来。
那一天,一开始的时候,就跟以往的每一天是一样的,彩云童子当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异样。经过这些时日里,不断地回忆跟分析,彩云童子意识到那一天清晨的风跟以往是不一样的,风中飘过了哀伤的气氛,有一片枯黄的落叶从自己面前飘过,那颜色正如现在自己的脸。
这些都是预兆。
彩云童子想到这些事,心中充满了懊悔。
这一定是天道在提醒自己,这是多么明确的喻世警钟呀!
这一定是上苍通过那片树叶来向自己吹哨子,为此,那树叶牺牲了自己,它是多么的伟大呀!
彩云童子时常为自己的粗心大意无动于衷而懊悔,如果自己警惕性高一些,如果自己更小心一些,如果自己不是那么大意,如果自己能及时领悟示警信号……会不一样吗?
应该会的,彩云童子相信,如果自己能做得稍微好一些,一切都是有可能会不一样的。
彩云童子设想过,那一天,如果自己改变一下,只是稍稍改变一下,一点点,在碧云师姐出门的时候,主动跟她说两句话,哪怕只是聊两句天气,情况都会不一样的,会有改变的。
彩云童子相信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是自己的粗心大意,是自己没有珍惜难能可贵的幸福生活,是自己的漫不经心……
在自责中,彩云童子拖着伤残的身躯,独自在骷髅山白骨洞坚持着,每天最大的期望就是师傅石矶娘娘能突然回来,就像以前除外访友归来一样。
恍惚中,彩云童子听到过青鸾熟悉地鸣叫声。
一开始的时候,她会立刻跳起来,大哭着奔跑,到洞府入口的平台去迎接。但是,迎接她只是空寂的平台,并没有归来的师尊,也没有师尊的坐骑――自家那只青鸾的身影。
并不死心的彩云童子会在整个洞府里寻觅,青鸾的巢穴跟师傅的修炼静室是重点,但其余的任何地方她都不会放过,包括每个门背后――也许师傅只是躲起来想要给自己一个更大的惊喜。
次数多了,彩云童子已经意识到这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自己出现了幻听,不过,她还是会充满希望的跑过去,而且会痛痛快快地大哭出来,虽然什么都没有得到,但流了很多眼泪让她当天能好好睡一觉。
只是,幻听出现的频率很低,很少能出现。这让彩云童子很失望,她希望每天睡觉前都能哭一场,但做不到。她明白,这是自己修为跌落的原因,自从被哪吒的乾坤圈打伤,差点儿死掉,虽然凭借着顽强的生命意志活了下来,但是,自己的修为差不多是彻底地被废弃掉了。
因为修为跌落到了谷底,彩云童子除了洞府入口平台,最远也就到山腰的药田里去,再远就会让彩云童子感到恐惧,害怕出现意外,因为她现在绝对不可以出现意外的,这个洞府就得靠她一个人打理了。她不仅要等到师尊的回归,还要尽最大的努力挽救碧云师姐。
这也就是彩云童子虽然还害怕出门,但药田也必须要去的原因,她需要药材保命,还需要用药材给师姐固本培元。
碧云童子是被李哪吒一箭射死的,这是祸端开启的一刻,由此而来的一切,让原本平静单调毫无绚丽滋味的生活变成了遥不可及的幻梦,高不可攀。
只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这道理彩云童子已经懂了,她希望能有一次机会,可以重新再来。
五
死人是可以救活的,虽然有难度,但并非没有希望。
杀人容易救人难。
毁灭总是比创造更简单,而将被毁灭的复原,难度更大。
生命尤其如此。
操控生死不是小把戏,让死人复活是大高手才能做到的,彩云童子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行,也许石矶娘娘有这个本事,但自己没有,自己差得太远了。娘娘是大罗金仙,而且成道万年,又是天地玄黄属性的本体,乃是一切的根基,对于生死应该有自己的认知。
彩云童子相信自己的师尊有能力,虽然她拿不出证据,但她就是相信。
有时候,彩云童子想,如果师尊当时没有追着肇事的哪吒而去,应该可以将自己治好,还能将碧云师姐也救活过来,那该多好呀!甚至,在碧云师姐被震天箭射杀的时候,或许没有必要去找肇事者的麻烦,只要救治自己人就好了。
但有时候,彩云童子又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羞愧。不去理会肇事者,放任其作恶,为非作歹,会有多少人受到伤害呀!如果谁都不站出来,正义又有谁来维持呢?应当有勇气于作恶者战斗,只是,……彩云童子不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算不算是正义的代价。或者是考验,当这一关过去,一切都会变个模样。
彩云童子有时候会幻想,幻想着有一天,师尊石矶娘娘会突然回来,在自己额头轻轻敲上一记,说一声:“彩云笨笨,你总算是过关了。”
“娘娘一定等得不耐烦了。”
彩云童子对自己这么说,她相信未来有一天,自己能再次见到师尊石矶娘娘,之所以等了这么久,都是因为自己太笨,始终过不了这一关。
“师姐也许比我更有希望。”彩云童子有时候会这样想,尤其是当她看到月华无声无息地渗透进白骨里的时候。
碧云童子变成了白骨,这是彩云童子不愿意看到的,也是她无能为力的。当时,在师姐碧云童子被李哪吒用震天箭射杀后,彩云童子自己也被李哪吒用乾坤圈打杀,师尊石矶娘娘追出去讨公道的时候,彩云童子倒在白骨洞之中,躺在地上挣命,出气多进气少,眼看着就要完蛋的样子。
虽然彩云童子最后挺了过来,但这一躺也是百年的时光。
等到有那么一天,彩云童子终于可以翻身爬起来,在洞府中艰难挪动,她立刻去看师姐碧云,只可惜,已经被李哪吒用震天箭射杀的碧云童子早已变成了一副枯骨了。
在见到师姐碧云童子的骨骸时,彩云童子一开始没有认出来,她很疑惑:为什么自家的洞府里会有一具枯骨呢?她一开始并没有将枯骨跟碧云师姐联系起来,反倒是在洞穴里慢慢挪移,想要找到师姐。当时,彩云童子单纯的以为,自己都坚持了下来,师姐比自己厉害,所以一定没有死,一定比自己先醒过来。
在初期,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彩云童子没有意识到时间过去了多久,她以为只是过了很多的一段时间,估计是几天吧,她无论如何想不到会是过去了百年之久。只是几天,就算碧云童子死了,尸体都不会那么快腐化,人类遗体的降解过程有一个周期,仙童的身体受天地灵气滋养,这个周期更长。
当彩云童子身体恢复到一个瓶颈,强撑着来到药田,从灵药的成熟情况,不难倒推出过了多长时间。
那是孤独的彩云童子第一次走出洞府,“走”是一个奢侈的概念,实际上她是爬出洞门,爬下半山腰来的。
在药田里,看着陷入荒废状态的场景,彩云童子嚎啕大哭。虚弱的身体没能经受住巨大的精神冲击,没有哭完,彩云童子就昏了过去。
当彩云童子再次感觉到水滴在自己腮边滑落,她以为是自己的泪水,其实不是,是下雨了,雨水落在了她的脸上。
也是雨水将彩云童子唤醒的。
彩云童子知道自己现在身体太弱,不能淋雨,匆匆在身边就手的地方,采摘了两株早已成熟的药材,然后就挣扎着爬向洞府。
等她爬到洞府外的平台时,倾盆大雨瓢泼而来,她赶紧翻滚着回到洞府里,喘息均匀后,爬起来,盘膝坐起来,将一株药材含在嘴里,一边轻轻地缓缓的吸取汁液,一边搬运周天调息脏腑。
有药材相助,彩云童子的伤势再次开始恢复,组件能够站起来行走。但是,药田里的灵药,虽然这百年有不少成熟了,可以不少高等级的不见了,不知道是被别的道友采集走了,还是这些药材开启了灵智,自己逃掉了。或许,这两种情况都是存在的。
岁月在苦难中很难捱,但终究还是并不为苦难者停留,一如既往地飞逝如电,一如白驹过隙。
彩云童子终于承认了那具枯骨就是自己的碧云师姐,当然,为此没少掉眼泪,可眼泪的作用是有限的。
虽然因为受伤,彩云童子的修为等级大幅度滑落,但是,毕竟根脚在那里放着的,要是肉体凡胎的话,就是没有被李哪吒用乾坤圈打得濒死,这么长久的岁月也是熬不过去的,就算是一心保养,天天按照养生堂的方子――呃,估计,都不用估计了,绝对死得更快。
彩云童子的眼泪不是凡水,尤其是吃了不少灵药,灵力有了些许恢复之后,眼泪也是沾着灵气的。
晶莹的泪珠滑落在如玉的白骨上,并没有顺着骨缝滑落到地上,而是渗透了进去,多了几次之后,彩云童子隐隐感觉到白骨中有微弱的灵气在氤氲聚集。她一惊,然后就是狂喜。接下来又冷静的想了许久,这才去找了个布袋,将所有白骨全都装了,带到洞府门口,在平台上摆开,恢复成人形,仰躺着,吸收日月精华。
之后再去药田,带回来的灵药,彩云童子自己吃一部分,大半都捣成酱,用洞府里的泉水调和,一遍一遍刷在白骨之上,让其慢慢吸收。
五百年过去了,白骨中升腾起灵魂之火。
彩云童子再次激动地大哭,虽然这不算是复活,但总算让碧云师姐恢复了灵性,可以简单沟通了。
千年过去,白骨终于可以坐起来了。
又过了几百年,当白骨能行动的时候,某一天,来了一个古怪的道人,身边还带着一个脑袋上长了两张脸的怪物。
彩云童子并不认识来人,她不知道吕清广和慈悲妖尊是谁,她和碧云师姐都没有见过他们两个。但是,这或者是一个希望,一个机会。
披散着长发的古怪道人,拍着他自己小肥的肚腩,问碧云童子是什么劳什子白骨夫人,碧云童子说不是,他却不可相信。“你为什么要否认呢?否认有用么?嗯,想起来了!有证据的。”他微笑着,用手指对准碧云师姐的脊椎,“在你脊梁上有四个字的签名,就写明了‘白骨夫人’这四个字的。你不要抵赖,抵赖不过去的。”
脊椎骨上是不是有签名,彩云童子最清楚,比师姐碧云童子自己都清楚,这一千多年里,她时常给每一块骨头涂抹自制的药液,每一块骨头的每一寸都无摸过无数次,比自己的骨头都熟悉。
彩云童子觉得这真是一个古怪的问题,她笃定地摇头。
不过,披发的古怪道人,没有朝彩云童子这边看,他盯着转过身来展露出脊椎骨的碧云童子后腰看。
“咦,居然没有字,真是奇了怪了。”
古怪的披发道人倒是勇于承认错误认知,只是他还是没有看彩云童子,而是拿出个古怪法宝搬弄起来,还不时的跟旁边二皮脸的家伙说着难以听懂的话语。
这是一个怪人,彩云童子这么认定,但她觉得这人也许能带给自己好运,希望能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