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家在小镇尽头,从外头看着,有个小院落,但很是破败,外头草木长得很高也无人修剪,他们分头找,虞鸢绕着屋子走了几圈,踮起脚往里头看了看,怎么也不觉得这里面会有住人。
太阳慢慢升起来了,虞鸢眯着眼,拿手遮了下阳光,这时,院子侧面忽然打开了一扇小门,出来了个人,虞鸢差点和他撞上。
“对,对不起。”
那人扶了她一把,似乎是个年轻男生。
看清那人脸后,虞鸢惊讶极了,“你,你怎么会在这?”
她惊得说话都磕巴了。
“虞鸢?”丁蕴玉显然也惊讶。
不过,他很快敛好了神情,反应过来,“你是来这……调研的?”
丁蕴玉说,“我老家就在这里,我是本地人。”
虞鸢说话还有些磕巴,“嗯,我们是来这边找人的,你认识白月么?我们之前问旅馆老板,他说找他可以给我们带路……”
她把事情给丁蕴玉说了一遍。
“就是我。”他似乎没什么惊讶。
虞鸢,“?”
可能是这模样太呆了,见她这神情,男生笑了下,神情清朗温柔,“白月是我本名,后来去了陵市,随了舅舅家姓,改了名。”
“以前年龄小的时候,我是给人带过路,有段时间,这边不知道被哪里报道了,来旅游的人一堆堆,在这里语言不通,也不认识路,那时候带路生意还不错。”
“你会说苗话?”虞鸢惊讶。
“我就是苗族人。”他笑,“是不是看不出来。”
确实一点也看不出来,虞鸢再度惊住了,他和汉人长相没什么差别,皮肤白皙,模样清秀,并不像许多本地人的肤色。
虞鸢还记得他高中时的模样,很安静,话极少,虞鸢记得他的背影,永远是清瘦笔挺,穿着校服。
“我事情已经差不多处理完了。”他温和的说,“你们如果要进村子,我可以带你们过去。”
在现在这种情况,虞鸢怎么也无法再虚伪的说出拒绝的话了。
她给他们发了微信。
少年从屋前绕了过来,看到的真是这一幕,他安静的站在远处,远远看着,什么也没说。
等大家都到齐了,虞鸢给他们简单讲了下来龙去脉。
徐越平也没想到这天下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也很是高兴。
谢星朝什么也没说,近段时间,他话越来越少,似乎愈发回归了小时候的本性。
丁蕴玉显然也意外会在这里看到他,想和他打招呼,但少年神情很冷漠,看着他时,眸子里像带了刺,他也无从开口。
虞鸢有些不安,“星朝。”
她小声叫他名字,“你一起去么?”
她还是怕谢星朝适应不了这里的条件。
“为什么不去。”少年唇微微勾了勾,看到不远处的丁蕴玉,眸子黑漆漆的,“你想和他独处?”
虞鸢咬了下唇,他最近说话越来越奇怪,她索性不再回答,“星朝,你身体不舒服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他什么也没说,少年身姿修长,他随手扣上了那顶棒球帽,再也看不清楚神情。
有了丁蕴玉带着,他果然对山路很熟悉,而且苗话汉话都讲得很好,和村里人熟悉,第一天度过的愉快程度超乎他们所有人想象,徐越平喜得嘴巴都合不拢,李秋容也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晚上,他们回了镇上。
吃饭时,丁蕴玉问她,“虞鸢,晚上我有点事想找你,能占用一刻钟?”
虞鸢不知道他要说什么,撞上他恳切的视线,还是点了点头。
晚上,夜风微凉,小院落的篱笆内,院子里隔着桌子,屋子只亮着一盏电灯,竟然没有一个人在,虞鸢问,“你家人都出去了?”
“他们都走了。”
“对不起。”虞鸢半天才意识到走了是什么意思,她显然没想到是这个回答。
“没事,很久了。”男生看着远处的天幕,神情没什么波动。
他已经习惯了。
是他刚上初中时的事情了,后来,他就一直辗转流离,被寄样在这家一段日子,那家一段日子,得亏成绩一直很好,中考后,他拿到了陵中在县里的唯一一个学杂全免的招生名额,得以去陵市上学。
虞鸢心软,以前这些事情,丁蕴玉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他看起来也并不像这么处境凄惨的孩子,他衣服总是干干净净,带着股淡淡的皂荚香,为人不卑不亢,从来没有对任何人示过弱。
丁蕴玉从屋内出来,拿了个小盒子,“有东西想给你看。”
虞鸢很迷茫,他打开了盒子,里面东西显然有些年头了,边缘有些泛黄,认出来后,虞鸢愣了。
是一叠粉红色的餐票,印着陵中的钢戳,可以凭票吃早午饭。
几年前,他们刚毕业,因为亏本过大,这饭票便正好被废除了,发行期就那么几年。
被那双清澄的眸子这么注视着,他心跳得很快,“不记得了么?”
虞鸢惊讶,她抬眸看着他。
他从盒子里拿出一张,轻轻笑了,“是在我抽屉里忽然多出来的。”
尘封已久的记忆慢慢揭开。
虞鸢自己都忘记了。
因为虞楚生是陵中老师,学校给他发了不少饭票,为了孩子的营养,沈琴都在自家做饭,所以虞楚生的饭票也就都没了用处。
虞鸢记得,她在办公室遇到丁蕴玉那次后,她留意了下,发现他每次都这样,有时候吃饭,甚至就一个馒头,她还记得谢星朝之前开始抽条时忽然增长的饭量,莫说他还那时候还只有十三岁,男孩子长身体时,吃这么些,这么可能够。
虞鸢便顺理成章,想到了那些多出来的饭票。
照顾到他的自尊心,她是偷偷放的,对谁都没说,也没让任何人看到。
这事情过也就过去了,虞鸢再也没记起过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虞鸢问。
他脸红了,没回答。
随着饭票一起放入他抽屉的,还有一份浅粉色的便笺,他没好意思拿给她看。
当时,他根本不敢想象能接受她。
而现在,他的工作已经基本可以敲定了,以后,只会越来越好,他和她竟然也重逢了,她和记忆里的模样也没什么变化,依旧那么温柔。
院落里只有他们俩人,站在树下说话。
“对不起,当年我没法没给你回信,不知道,你现在还愿不愿意,再要一份迟来的回信。”男生声音很低,垂眼温柔的看着他。
他想,在这里能再遇到,在他的家,也是上天降下的缘分。
月光下,虞鸢发现,他眸色是浅浅的褐色,盈满了温柔。
她忽然想起,另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只是从脑海里一掠而过,她甚至来不及捕捉到,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气氛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纵然虞鸢再迟钝,此时也感觉到了些许不对。
之前,她想过,如果真的要谈恋爱,丁蕴玉或许是她会动心的理想对象。
可是,现在,她忽然意识到,和编程不一样,有时候,即使你完全是按照合乎逻辑的程式,一步步推导,判断未来可能会发生什么。
但是真的发生了,现实得到的,和预期却很有可能完全不同。
人是活生生的,尤其感情,那么简单又复杂。
茫然间,她隐约意识到,她和丁蕴玉之间,很有可能有什么误会。
……
院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随后,是木门被拉开的声音。
少年站在月光下,手指还搁在门上,安静的站在那里,看着树下,咫尺之间的两人。
丁蕴玉首先看到了他。
虞鸢抬起头,“星朝?”
……
俩人走在回旅馆的路上,一路无言。
虞鸢想回自己房间。
她手腕被扣住了,他拉着她,在黑暗里走过。
他力气那么大,虞鸢根本没法反抗。
“星朝!”
他根本没停。
直到她被拉进了他的房间,门被扣上,屋内黑沉沉的,虞鸢抿着唇,呼吸还没平稳,心里七上八下,乱成一团。
“你已经选好了,选他了?”他语气像浮着冰。
破旧的旅馆里,灯光昏暗,朦朦胧胧的清灯里,映照出了少年漂亮的轮廓。
虞鸢脑子乱哄哄的,“你在说什么?”
他语气里什么也听不出,似乎只是在陈述,“我和他,你选了他。”
虞鸢难以置信,“选什么?”
少年什么也没说,他扣住了她手腕,手指修长有力,指尖却冰冷得可怕。
从他和她告白,被疏远,到现在为止,已经过了半年。
谁知道,这半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而她和那人一如既往的交往,甚至越来越近,她亲口承认那是她的理想型。
她的选择,难道不是已经昭然若揭。
她的第一个男人,她的初恋,如今回来了,他自然会被放弃,被如草芥一般彻底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