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淳似是笑了一下,松开手,手里了一下皱巴巴的衬衫,随即起身。
纪淳:“说的也是,我去洗把脸。”
许游:“嗯。”
***
几分钟后,四人站在空旷的路边等车。
街上安静的不像话。
路灯散落着柔和的光,照出四道影子,其中两道靠在一起,是方玄和秦滟。
另外两道,孤零零的,各自看着一边,是许游和纪淳。
原本许游是想叫两辆车,她和纪淳分开走,但方玄和秦滟都说,她一个女生这么晚自己坐车回家不放心。
纪淳也说:“还是一辆吧,先送你,我再回酒店。”
后来,方玄和秦滟的车先来了,两人上车前,还笑着跟他们打招呼。
等车子开走,街上又安静下来。
两人都没再提起刚才酒吧包房里的小插曲,好像一起失了忆。
许游深吸一口气。
半晌,纪淳低沉的嗓音,打破了平静:“许游,你看看我。”
看他?
许游下意识转头,不懂他的意思。
纪淳双手插袋,发梢有点潮,是刚才洗脸的时候溅湿了。
他微笑着站在路灯下,那光自头上洒下来,照亮了他,却也在脸上落下一片阴影,他的眼睛衬得深邃,鼻子挺拔,嘴唇勾起的弧度,透着莫名的意味。
许游问:“看什么?”
纪淳:“看我。记住我现在的样子,回头,再帮我画下来。”
许游瞬间就说不出话了,没由来的,眼睛有点酸涩。
每一次,纪淳做这样的要求,转眼间,都是一次物是人非。
他的人生,才刚过二十岁,已经波折重重。
许游一下子觉得呼吸有点困难,却不敢眨眼,只是紧紧的盯着他,用力的,坚定的,将这一幕收入眼底,记在心里。
纪淳却缓缓笑开:“希望等咱们毕业,再看到你现在画的我,不会太惊讶。”
许游吸了口气,也跟着笑:“还好,还不算面目全非,都是你。”
纪淳杨了下眉,问:“我是不是还有好几张肖像画在你那儿?”
许游:“嗯,好几张了。等你和阿姨搬回来了,我一起给你。”
纪淳:“好。”
***
周日,纪淳回到他上学的城市。
周一的凌晨,褚昭回来了。
在从机场回家的路上,褚昭先给许游的微信留了言,说有些事想和她聊,问她的时间。
许游还没睡,正在折腾她的毕业作品。
她看到微信,便问:“什么时候都可以,你定吧。”
褚昭的答案令她很意外:“那不如就现在?”
许游问:“你才下飞机,不用休息么。我可以明天的。”
褚昭:“明天上午要开会,下午又安排了别的事,我恐怕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而且,我想现在就看到你。”
许游盯着他的话,笑了:“只是想看我么?”
褚昭也笑:“别的想法自然也有,但实在是太累了,身体条件不允许,怕掉链子。咱们就说说话,好么?”
许游笑出声,她能说不好么。
许游:“嗯。”
褚昭:“那我叫司机掉头,先过来接你。”
***
半个小时后,许游在路边等到了褚昭的车。
后座上,褚昭穿着做工考究的衬衫和长裤,衬衫的领口解开了,他脸上有着倦色,一双漆黑的眼睛像是有吸力,要把她吸进去。
他将她拉到怀里,顺着她耳边的发。
许游在画室忙活了一天,人很颓废,头发也乱,可她笑起来的模样,却明艳的晃人眼。
褚昭在她颈间轻嗅着,低声说:“一身的油彩味。”
许游:“熏着你了?”
褚昭摇头:“特别好闻,这两天一直很想念。”
许游又是一笑,随即抬手,落在他的衬衫领口,描绘着走线,说:“第一次看你穿得这么讲究,精英派头。”
褚昭的手在她腰背上收紧,说:“我回家里的公司了,是周六才决定的,本想早点告诉你,但临时要出差,又不想让他人转达,这才晚了。”
许游“嗯”了一声,很平静地接受了,没有一点异议,反倒令褚昭有些惊讶。
许游问:“工作辛苦么?”
褚昭说:“如果是身体上的,还是摄影比较累。现在的工作,是心累。不过,只要给我时间,我会适应的。”
许游垂下眼,将头靠在他肩上。
两人都看不到对方的眼睛。
褚昭的手,在她的肘部、手腕、手指关节处轻轻揉着,问:“酸不酸?”
许游:“酸,都快废了。”
褚昭:“有没有考虑过以后?”
许游一顿,抬起头看他:“什么意思?”
褚昭说:“我的照相店要冷清一阵子了,很多活儿接不了,日常的就让助手去做,但是大活儿,我只能推掉。不过我暂时还不想关门,有很多琐碎的事要处理,还有那些器械,放着落灰太可惜了。”
许游:“所以呢?”
褚昭:“所以,你有没有兴趣接。”
许游愣了。
什么?
许游:“我?你别开玩笑,我哪儿接得住啊。”
褚昭却很正色:“我没开玩笑,也是经过深思熟虑。大的活儿你接不住,我会推掉,但是小的如果找过来,你不想试试手么?前期有我去谈,就算你是新人,对方不放心,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会愿意给你一个机会。但机会能不能抓住,还要看你自己。”
许游不说话了,她除了震惊,也在消化着这番话里的信息,同时也在考量自己有没有这个斤两。
褚昭接着说:“其实这和咱们最初的计划也不算冲突,之前让你上手了几个活儿,你都游刃有余,客户也很认可。现在只不过是提前让你独立作业,我不在旁边指导,你要自己去想办法了。当然,要是你实在搞不定,就打电话给我。像是商拍那些,也不用贪多,拿下一个是一个,前期要稳扎稳打,打出一点小名气以后再拓宽业务。这也是考虑到你手里还有广告画的活儿,如果两边都搞得很大,你的时间和精力跟不上,这也不现实。幸好现在都是刚起步,还可以调和,将来要是有哪边发展起来了,再做调整。”
第52章 从校园到社会
10
接手褚昭的摄影业务么?
许游沉默了许久, 垂着头去设想那样的情景,心里“砰砰”的跳着,又兴奋, 又胆怯,又怕, 又想要,连她自己都说不好。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指尖在颤抖,还有点发麻。
她得承认,她喜欢握着画笔和刮刀的手感, 也喜欢按快门的触感,一颗心分成了两半,哪边都爱。
而褚昭的话, 她也明白。
兴趣爱好对于一些人来说是奢侈品, 在没有坚强的经济后盾的前提下, 兴趣爱好根本无法维持,而像她这样, 又能做自己喜欢的事, 又要靠它赚钱, 这条路是很艰难的。
要赚钱,一定要有技法,培养匠气, 可是灵气也会受到折损。不管走好了,还是走砸了,这里面的挫折、痛苦,只能自己去承受。
都说搞艺术的人,大多数人都会趋于平庸, 极少数人才能走到一个境界,要么,不疯魔不成活,比如割掉自己一只耳朵的梵高,自杀的海明威,要么,“立地成佛”,“道法自然”,把世间一切都看透。
然而这些距离许游太遥远,她也很清楚,她没有走进那样境界的运气,她是有自知之明的,就更应该务实的去考虑眼下和未来,如何端稳这两个吃饭的碗。
像是褚昭接的那种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的活儿,她现在还驾驭不了,也扛不起,最多出差两、三天。
而且油画也不能放下。摄影是她的冒险和另一条出路,油画则是她的退路和舒适区。
想清楚这层之后,许游抬眼看向褚昭,已经开始考虑一下不规划了:“可我的摄影技巧不行,专业知识也不过硬。我是不是要开始恶补功课了?”
褚昭说:“基础知识你都知道,没事的时候也可以进修,但也不必太相信书本里的死知识。技巧是活的,深层的门道不是学出来的,都是摸索出来的经验和感觉,每个人的感觉和开窍的时间都不一样。你有灵气,有爆发力,有灵感,有些可能要等临场发挥的时候才会出现的,这个没有人可以教你,也无法像数学一样有公式可循。说白了,就算悟性再高,也不会有捷径,就是一张一张的拍。”
这一点许游是知道的,圈内有的是出名的摄影师,问他们消耗过多少张相纸,基本都是几万张起步,十几万的也不在少数。
相纸的价格高低不等,一套几十到几百的都有。就算到了大师级别,也不会一出手只拍一张,起码要先拍个五、六次打个样,成品还在后面。这就和画油画消耗画纸、画笔、油彩一样。
画油画,闻的是油彩和丙烯颜料的气味,摄影,闻的是器械、相纸和显影液的味道。
许游闭上眼,想到的是年少时的自己,在父亲的照相店里摸着相机,带着无限的向往和好奇。
而后,照相店盘出去了,她握紧了画笔,手上磨出茧子,一天天练笔,从指间到手臂,再到肩膀、颈椎,每一个关节都在疼。
无论是画,还是照片,都是画面的呈现,它们会带她走进另一个世界。
这么酷,又这么苦,要是不喜欢,根本不会坚持到现在,所谓的有艺术价值的作品,那也是在背后磨练了多少年的苦功,才从中摸索到的“手感”。
到这里,许游忽然想到了齐羽臻,转而笑了。
褚昭挑眉看她。
许游说:“我要和羽臻学姐打个招呼,商量个方案出来,看来以后,我要少接点广告画的活儿了,就守着几个专精的客户,杂七杂八的就不接了。其余的时间,我就去摸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