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颜狗们鼓掌喝彩,只觉得看了一场精彩的演出。
青年终于为这热烈的表白流露一丝惊愕,尽管他之后就回归了一成不变的微笑。
“那便多谢小郎君……和小郎君的祝福了。”他接过花灯,又对徐娘子微一点头,“也多谢这位小娘子。”
哪里哪里郎君言重了……
徐娘子已经快傻笑了。
一群颜狗目送人家远去,最后又齐齐幸福而遗憾地叹了口气。这口气大略可以理解为:看到了谪仙郎真幸福,以后看不到了真遗憾,希望以后还能看到!
谢蕴昭也在看他的背影,并猜测说不定等他转过街角,就会御剑飞起,投向凡人眼中茫茫的黑色大海,进入那“缥缈何所踪,白首不得见”的仙山之中。
这样也好……这样便很好。
她在心里默念:抽奖,2次一起。
[抽奖中……受托人获得:
回春丹(初级):1枚平平无奇的回春丹。即刻止血生肌,修复骨裂。
百邪不侵(状态):3小时内不会遭受妖魔主动攻击。受托人可任意选择开启时间,一旦开启不得停止。受托人可为他人开启。]
怀里就微微一沉,像是多了个小盒子。
花灯节仍在继续,捕快们还逮到了不少乱扔垃圾的不良居民,不断大声斥责。
看热闹的人群流向了别处。徐娘子摊位上的花灯不快不慢地卖着,徐小郎则又趴在鲁七怀里睡了。
一对带着小孙子的夫妻笑呵呵地走过来。不断有人拱手与那胡子斑白的老人见礼,叫他“方大夫”。
徐娘子也惊喜地见礼,说:“方大夫,方夫人,还有方小郎!”
年约4岁的方小郎被祖父祖母牵着手,站在中间,仰头看鲁七怀里刚刚醒来的徐小郎。两个小郎互相盯着对方,你眨一下眼,我眨一下眼。
笑呵呵的方大夫停下来,温婉带笑的方夫人也停下来。
“徐小娘子,今年是你来卖花灯?你父情况如何,怎的前日未来取药?”方大夫首先关切病人,“若是为难钱,我先给你家免了就是。”
徐娘子露出一丝窘迫,红着脸又行个礼,才道:“多谢方大夫关心,我家蒙您多次关照,哪里能再赊了药钱?您放心,有谢小郎帮忙,这花灯卖得可好了呢。明日我便去医馆取药,还要劳烦您了。”
“说什么劳烦,我不过尽几分医者本分,何况徐娘子又如此孝顺。这位是谢小郎?多谢你照顾徐家姐弟了。”
方大夫笑得眯起眼睛,脸上虽有皱纹,肌肤却红润饱满,显然调理得很好。他手里牵的小孙孙忽然走上前几步,挣脱了他的手,指着车上的花灯说:“鱼。祖父,祖母,鱼鱼。”
谢蕴昭刚才在一盏灯上雕好两条嬉戏的鼓眼睛金鱼,又把灯盏换了个方向,在另一面轻快地雕上白鹤和松树的图案。
“徐娘子,便把这盏灯……”
话未说完,徐娘子便连连点头,说:“该送给方大夫的,该送的!”
方大夫推辞几句,推辞不过,也就高兴地接受了。他摸摸孙子的头,给孙子一块饴糖,再拿一块去逗徐小郎。
祖孙和乐融融,谢蕴昭就也一直笑,笑到最后眼睛都轻轻眯起来。她拿笔重新蘸饱了墨,在金鱼的那面写“年年有余岁岁安”,在松鹤一面写“松鹤延年阖家圆”。
“方大夫,方夫人,花灯二位拿好。”谢蕴昭再看看那虎头虎脑的方小郎,从怀里摸出个草编蚂蚱,笑道,“这个送方小郎玩吧。”
方小郎听懂了,伸手:“虫!谢谢!”
方大夫夫妇忙按下孙孙的手,教他说,要先道谢,人家给了才能伸手拿。
谢蕴昭一直笑眯眯地看着。
直到方大夫祖孙三人走了,直到花灯节结束了,直到大家都陆续收摊要回去睡觉了,她都还是那么笑眯眯的,还又送了个草编青蛙给徐小郎,说要一碗水端平。
徐娘子频频地看她,欲言又止。最后她收好了摊位上的东西,认真数出三贯钱,坚持给了谢蕴昭,又坚持给了鲁七一贯钱,这才犹豫着小声说:“谢小郎,你莫难过。”
谢蕴昭刚去别处买了一包降价销售的油鸡,正忙不迭地给几人发宵夜,自己还大嚼鸡腿,闻言略茫然:“难过?”
怀里铜钱碰撞得响亮,嘴里鸡腿也很香,哪里需要难过啦?
“见了方大夫后,谢小郎便一直心情低落。”徐娘子皱起弯弯的细眉,“要是不开心,小郎就不要勉强自己笑。”
谢蕴昭想了想,沉默一会儿,再咬一口鸡腿,笑出来。
“也说不上难过。我是想起了自家祖父祖母,怎么会难过?那都是些很开心的日子。”她说,“就是有些想家了。”
徐娘子闻言松了口气,笑说:“那之后有空,谢小郎便回家看看吧。”
“好的啊。”谢蕴昭也笑着点头。
徐娘子家在城西,是靠近内陆青山的那个方向。虽说东海县治安良好,但徐娘子怀揣大笔铜钱,谢蕴昭和鲁七都说先送他们姐弟回家。徐娘子又另买了些烧鸡、米糕、甜浆,喜滋滋地说要拿回去孝敬父亲。
她已经非常信任谢蕴昭,显出了活泼的本性,一路絮絮地和她说话。
东海县的日子其实很好过,听说外边城镇会遇到妖兽袭击,我们就不会哩。
鲁七哥是父亲的学生,只是才学了几天,还做不来花灯哩。
谢小郎一定读过很多书吧?
泰州是什么样的呢?
方大夫医术高明,对邻居街坊都很照顾,谁家有困难,方大夫都会想办法帮衬哩。
方大夫的儿子和儿媳都去世了,只剩方小郎一个小孙孙,很是疼爱哩。
方大夫家里也住城西……
啊――!!!
安详的夜晚,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在无数灯盏的映照中,一个圆乎乎的东西凌空飞了起来,又极速坠落下去――竟是一颗人头!
谢蕴昭目光一凝,立即将手里的铜钱袋扔给鲁七,一手抽出佩刀,一手拦住几人。
“往后退!”她厉声道。
其他几人还呆呆的,连刚才半空飞起来的是什么都没看清,只稀里糊涂地按照指示往后退。
前面的人群已经发出一阵恐慌的嗡嗡声,潮水般向后退。
是谁开的城门――!!!
火把燃烧的光照亮了前面的城门,果然是洞开的。
有人在怒吼,还有刀兵碰撞的声音――
“白莲妖人现身!无关人等速速退下――”
吼声戛然而止,因为他的头颅在半空划出了第二道抛物线。
这回人们大都看清了。尖叫声此起彼伏。
那杀人者尖声说道:“尔等凡人,休想阻我圣教大业!再敢上前,也取尔等狗命!”
他叫嚣得厉害,谢蕴昭却能听出他已经中气不足,显然受了伤。
东海县是瀛州东部最靠近东海的县城,传说有仙长镇守此处,妖邪不敢来犯。但对凡人之间的争斗,修仙者们不会多管。
“别怕。”谢蕴昭护着几人退到安全的地方,低声安慰,“武功再高强的人,在官兵围剿下也无可奈何,只需要再等片刻,那人就会授首。”
徐娘子等人都吓傻了,只是不断点头。
白莲会的那人显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在放出狠话后,立刻拔腿狂奔,打算冲出城去。
“我的孙儿――!!!”
又一声凄厉的叫声响起,饱含惊愕、愤怒和绝望。
徐娘子惊疑不定,脱口道:“是方大夫?!”
谢蕴昭一愣,猛地扭头朝城门看去。点了灯火的夜里,没被照亮的地方反而更暗,凭她的眼力,也只看见那逃窜人影手上还拎了个小孩子,具体是谁却看不清。
“啊呀,啊呀!”鲁七吓得嗬嗬喘气,“我我我……我听别人说,那白莲妖人是要喝人血的!啊呀,啊呀,那是方大夫的小孙孙方小郎,啊呀……”
谢蕴昭再看城外。青山立在外头,像巨兽沉默大张的嘴。
在外行走的人都知道,深夜山林最危险,因为那是妖兽最活跃的时间。强盗比良民凶残,而妖兽比强盗凶残。
她摸了摸怀里的小盒子,又踮脚瞅了瞅城门口。那儿有几匹马。
前面人群挡了她的路,所以她跳上了旁边的屋檐。也许会踩脏别人的瓦当?
“谢小郎――!”
她飞过人群,飞过连绵的青瓦,飞过惊弓之鸟的捕快们。
骑上马,握住缰绳,看清杀人犯逃窜的方向,在城门关闭之前飞驰而出。
“要是我带回了通缉犯的头颅――”
她顺手抢了一把捕快用的刀。东海县发的刀都很好,比她那快卷刃的刀要好。
“――记得给我发够赏银!”
作者有话要说:
师兄下章出场
第7章 山中记
在外行走,要走官道。
官道修建的时间已经不可考,有传说是数万年前的古夏国铺成,留存至今。
无论如何出现,当今一个普遍的认知是:妖兽几乎不会涉足官道。偶有强力的妖兽攻击官道上的行人,很快也会被修仙者清除。
但山林――那是妖兽的天堂。
据说有些拥有智慧的妖兽还会统御其他野兽,袭击和捕食人类。
现在,谢蕴昭就要离开官道,追去那座被称为白石山的地方。
那名通缉犯应当只是普通的武者,或者最低阶的修士,否则不会被捕快所伤。按理来说,谢蕴昭骑着马,应该很快就能追上他。
但诡异地,在她的视线里,每隔一段时间那人的身影就会略模糊一下,而后突然出现在更前面的地方。像传说中的缩地成寸。
他带着伤,却逃向夜晚的山林。
也许有其他白莲会的人在那里接应他……也许就是真正的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