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节
岳妙君道:“是吧?咱们这一位已是顶好的了。”
“那你要不得安生啦!”
岳妙君道:“哥哥已经打听过了,是段家吗?谁家没几门亲、没几门仇?不是我被父亲安排了婚事就只好认命,实是换一个人他家里难道就没个烦心事?都是要同甘共苦的。哪有只享富贵不担烦恼的事儿?”
岳夫人怜爱地说:“这么年轻一个姑娘,倒像看破红尘似的。”
岳妙君笑道:“什么看破红尘?咱们常去的寺观里,他们就不记账?不收租?不想着法儿的拉香客?人间就是红尘,世上何曾有人臆想中那样的空门?”
刘松年一声叹息,道:“你想好了就好。以后有事儿,只管找叔父来!”
岳妙君道:“我明白的。”
…………――
这边岳妙君已然决心要与郑熹同进退,那边郑熹也把自己的事儿安排得井井有条,并没有寄希望于新妇能帮他在外务上干什么。
大理寺内,郑熹让祝缨写本子把上半年大理寺的诸多事务做一个总结奉上。祝缨知道,大理寺卿如果不能视事,该少卿顶上,少卿下面还有大理寺正。她要再插这一手,还得拿出点东西来。
比如新铺子。公布新铺子入账的当天,祝缨就给大家宣布,这铺子取的租子依旧是用来补贴大家的车马草料。没车马的,补车马费,有车马的给草料钱。
无论你喜不喜欢她,都得说她能干,都得……维护她,不想她出事儿,不想她离开。谁会不喜欢给自己带来利益的人呢?
点一个祝缨收拾大理寺事务,就是郑熹对大理寺的安排了。
大理寺外,乞巧之后是十五,这一天,道家过中元,佛家过盂兰,热闹异常。
宫中也常过节,中元节是个大节日,白天的时候,高阳郡王的母亲老太妃过来看太后,说今晚在家过节,就白天过来看看太后。
老妯娌聊天,自然就说到了儿女的事情上。老太妃高兴地说:“我那七郎,终于要续弦啦!”
太后也挺高兴,因为郑熹的亲娘跟太后的儿子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总是有点不一样的感悟的。太后就问:“哪家的淑女?”
“岳家。”
“是那个岳家吗?”
“对,就是那个岳家。”
太后笑眯眯地:“那是好事!孩子成家都是好事儿。”
老太妃突然想起来:“哎哟,咱们五娘也到成婚的年纪了吧?”
她提的五娘是皇帝很喜欢的一个女儿,皇帝有九个女儿,活到成年序齿的只有五个,这个就是最喜欢的小女儿,未婚。如果她下嫁了,则这驸马一定是血赚的!
郑熹也不要别的,就要段婴娶不到这位公主就行了。段婴未必有此心,但以他之文名,暖春真考了个头名,事情就会变得棘手。郑熹自是不用怕这位公主,可他手下这些人在公主面前就是虾米了,当街打一顿都没处说理去。
无论接下来有没有争斗,他都要皇帝、东宫不下场。皇帝老了,东宫还年轻,以后的事情多着呢。早早给五娘定一个老实驸马,别跟着掺和接下来的事儿就行。这个安排,他并不全是针对现在还每个影儿的“段家反攻”。
老妯娌拉家常,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太后很快就跟皇帝提到了这件事。五娘的生母过世的早,死在最美的年华,皇帝、太后亲自抚养的五娘,对她自是十分关切。
皇帝听了母亲的话,说:“有时想多留她在身边几年,就怕她下嫁之后不自在。有时又恨不得她早早下嫁,看她成家才能安心。”
太后道:“谁说不是呢?就是七郎那个小人精儿,他外婆还惦记着没个知冷着热的人。”
皇帝问道:“他要娶的谁?”
“岳家的姑娘。”
皇帝大笑,太后问道:“怎么了?”
“刘松年不喜欢他。”
太后也笑了:“刘松年就喜欢些个破烂脾气的人。”
“他还喜欢王云鹤。”
“王丞相的脾气也不好,”太后说,又加了一句,“不过人还可以。”
皇帝从此就留心上了,必要给女儿选一个青年才俊。这种事儿,问问亲近大臣、左右宦官、自家兄弟是最好的了。三个丞相都很实在地告诉他,近来年轻子弟里是有一些不错的人选,不过听说段婴是最出类拔萃的。宦官如罗元也说,听说那一位是个英俊后生。
问到蓝兴,他也说到了段婴,不过说:“才到京城几个月,才名远播,是不是太快了点?”
皇帝犹豫了一下,这是说段婴有心机?
又问钟宜等人,钟宜等人也说是个很有才华的年轻人。钟宜等人也是当年的功臣,与段家也有点香火情,与郑家也有点香火情,都有,都不多。钟宜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只怕要与郑熹再闹点小别扭,不过也没什么。他们应该都不是会为了私仇耽误大事的人。”
高阳郡王则是非常直接,他吃惊地反问了皇帝一句:“您问我?嘿!当年七郎可是把他家……我能有什么好话?不过那小子长得确实好看。”
皇帝心道:要是真的人材不错,我就为两家说和一下。二十年过去了,不能总这么下去吧?
他老了,总想着凡事能太太平平地过去,想要面子上好看。他现在只想给心爱的女儿一个好驸马,这个驸马不必多么的英伟神武,只要能让他的女儿开心就好。
叶大将军仿佛知道他的心意一般,值宿的时候对皇帝建言:“不如亲自看一看?”
皇帝只一犹豫,就要召见。叶大将军劝道:“无官无职,只怕不妥。且年轻人奏对之时,必然有所准备,不如趁他不备的时候看一看,他不伪装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人。”
“你去安排。”
叶大将军很自然地安排了皇帝换了身便衣,亲自带人保护,一气到了城内一条河边临街的茶楼上坐定:“一会儿他们会游河作诗,咱们在这儿看着,他一准儿不知道。”
皇帝饶有兴趣地看着四周,不但有文士们围观,竟还有不少女子。颇有一点倾城来观的意味。天气也不冷不热的,好像又有了“掷果”的景致。
再看段婴,是个相貌颇佳的年轻人!
围观的人都在夸,只有酸儒说酸话。
无论你们如何喜欢嫉妒,这个年轻人都是我的。皇帝想。
就在皇帝暗下决心的时候,却不知道哪里有人说了一句:“段家情种?”
皇帝心里打了个突,当爹的可不想把闺女嫁给一个情种。虽然段婴不是段弘,可谁知道呢?
他环顾四周,几多年轻姑娘含羞带怯地看着段婴。又有妓-女花船飘过,上面的女子们往他那里掷好些香袋之类,段婴也很有礼貌地向她们频频点头致意,引得女人们吃吃地笑。
皇帝心里不快了起来,把段婴从名单里划了下去。
其时文人要出名,除了得一声名显赫之人比如刘松年、王云鹤这样的夸奖之外,还有一种办法――使妓-女传唱自己的诗词。这是一种更快、更能广为人知的传播方式。而妓-女能得文人之名篇,也是件能够提高名气和身价的事儿。也算互相成就了。
段婴并不能够免俗。他需要争取的,于上,是刘松年之青眼,于下,则是名妓的追捧。
皇帝见叶大将军还在看段婴,道:“你没见过才俊么?走了。”
叶大将军摸了摸下巴,道:“是。”
…………
祝缨不知道郑熹竟能有这么个安排,她遇到了一个小麻烦――祝大受伤了。
这事儿不怪祝大。
搬了新家之后,他起初是在家里转悠,新家很大,新鲜感也十足。不过转了一阵之后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曹昌是个要干活的实在小伙子,整天照顾三头牲口、打扫主院,又收拾门房,还弄了两口大缸到二门前,把里面都装满了水,方便杜大姐万一洗个衣服、浇个花什么的,用起来方便。
他也不能总跟祝大玩儿。
祝大无聊的时候就只好骑着骡子满京城的闲逛。
他也不花钱,就看。有时候兴趣来了,才花几文钱买个小玩艺儿。回来张仙姑心情好,就不骂,心情不好,就骂一骂。也有买着实用的东西的时候,被家里人一夸,他就又跟张仙姑显摆。小日子过得相当的好。
今天却逛出毛病来了。
他骑在骡子上,正往街边的摊子上看,冷不丁冲过来一队骑手,惊了他的骡子,骡子本是个拉车的,被他骑着就不太合适,一惊,把他甩到了地上!
幸得路人把他扶了起来,却也闪着了腰、扭到了脚。他骡子也跑了,人也伤了,只得央人给找回骡子连人一起送回家。路人看他衣着不差,还真有人愿意干的。张仙姑千恩万谢给接了回去,又给这些人拿钱道谢。
花姐给他看了看脚,说:“扭着筋,幸好没伤到骨头。拿几贴膏药先贴上。到底怎么回事?”
祝大咬牙切齿:“说是什么破公主……”
花姐道:“可不敢这么说话。”
等祝缨回家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道:“以后这样的事还是会有的,如今可不比以前了,今天这位安仁公主是陛下的妹妹,不是什么随便能骂的人。”
张仙姑道:“怎么会呢?不是有……”
哦,皇帝把王京兆升去当丞相了,然后就有人在京城里撒欢儿了。
祝缨进京之前,京城就是王云鹤在管,所以京城是一片太平,真正吃过的亏也就是周游和时公子给她弄牢里。自那之后,不仅是她,京城的百姓也都过得一天比一天的安逸。
新京兆不用是个谄媚小人,只消京兆这个位置上没有人,祝缨这样六、七年间新到京城的人就突然发现:原来京城有这么多的权贵啊!!!
以前街上好像也有见到过,但是他们的存在感从来没有这么的强烈过!
公子王孙在街上招摇过市的彼彼皆是。
祝大暗叫一声倒霉,嘟囔道:“还好,骡子回来了。”
祝缨道:“以后有事,先顾人,别管那些个啦。”
张仙姑道:“咋还不给个新京兆呢?”
祝缨心道:我哪知道?
…………
皇帝仿佛不知道他缺了个京兆似的,一直没有任命,直到王云鹤搬到了新府邸,现在该叫“王丞相府”了,京兆尹还是没个人选。
王云鹤迁居新宅,祝缨也依约去给他暖宅。王家仆人都认得她,笑道:“三郎来了?”
祝缨也笑:“来了。”
让曹昌把礼物拿进去,她给王云鹤的暖宅礼也不奢侈,寻常的迁居礼,不过有一样东西是自己亲手做的。王云鹤看了就喜欢上了,说:“哪里买的?”
这是一件太平有象的木雕,象驮宝瓶,瓶子雕得细长。祝缨笑道:“看来我手艺不错,以后可以摆摊儿糊口。”
王云鹤道:“又胡说了!”接着就叹了口气。京城地面上发生的事情他也知道,现在却不归他管了,他能做的只有建议皇帝尽快再任命一个京兆尹,好不好的,先上任再说。
大好的日子,他没跟祝缨提这件事,而是让祝缨去跟他在京的学生们一道吃饭,并且嘱咐:“不要让三郎喝酒。”
祝缨也就老老实实坐着喝茶、吃菜,再与众人说上几句,十分老实。周围人对她也有点好奇。这里如今能上桌的都是不错的官员,所谓不错,是学问不错、出身尚可、能力不错、风骨也有。与祝缨以前打交道最多的小官小吏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
祝缨在京城的传闻也有一点点,如今说得最多的就是“大理寺大管事”,没跟她打过交道的人说起这个称呼就透着点戏谑的意思,总有点与蓝兴、罗元相类。不能说没有本事,还得说骨头有点软。
真人到了跟前一看,是个坦然有礼的样子,不太像“小人”,当不是蛊惑了王大人的马屁精。
一看之下,大家也就不甚在意了。继续跟熟人说笑。即使是王云鹤的学生,此时也很有一点弹冠相庆的味道。并不是人人都心存畏惧的。
祝缨也不用他们在意,慢慢地混在这里吃了一席。
此时她又有了一点那年端午在郑熹家的感觉,但她不说出来。
暖宅之后,王云鹤也忙着跟朝政较劲没功夫,祝缨自己也有许多事要做,两下接触竟然少了许多。而新的京兆至今还没有出现。
到得八月,郑熹与岳家的亲事正式订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