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像尝过饕餮盛宴后再看味同嚼蜡的隔夜馍馍,再看那腐烂了的果实,发臭的烂肉他看一眼都嫌,他竟都试了,无一例外都好脏。
穆芝心头发悚,神子大人确实是动杀心了,惹怒一尊天生神灵的下场,这些人简直活得不耐烦了!确实死有余辜,但不该死的是年轻一辈,是教中无辜教众。
他赶忙道:这些老鬼们,活的悠久岁月,尽去钻研保命之法了,来的这些多半不是他们真身,就算尸横遍野,他们本体还在大陆各个隐蔽角落保存得好好的。
顺藤摸瓜也能杀。金天机淡淡道。
穆芝不怀疑神子的能力,但这件事实在有疑点,古教冤枉啊。
这种手段不像是古教上位者的手笔,我们讲究凡事留一线让人修为尽失也就罢了,下死手未免太过!什么仇什么怨下死手。
嗯。金天机道。
穆芝陡然想到他在圣山之上窥视山脚,不经意瞥见的一幕觉得很奇怪,不理解,所以一直记着。
好像那时树冠倒下,连距离较远的学阁那位白面书生还是谁的小子,都知道帮划开。
而那个叫周一溪的青年,离得很近,却并没有去看他的朋友,而是看向了某个地方。
那里确实有人隐藏着,是什么人,他当时没在意,眼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嘶。穆芝老道一点点回忆并分析画面中所有人当时的表情,突然之间表情非常难看。
金天机会跟他说这么多,也是因为他才发现,他百般嫌弃的穆芝老头,在这么多古尊中,竟然还算能说话的一个,至于其他人,要么碰一下让他身上多几片灰尘,要么还能弄得他像现在这样。
我给您擦擦吧。黏液是透明的,但那味实在难闻,比腐烂的鱼肉混杂还要更甚,素来爱干净整洁在意形象的神子大人变成这样,穆芝于心不忍。
可得了神子大人准许,他用了两遍清洁术,那黏液依旧在那,就好像长在上面一般。
擦不了。金天机早就尝试过了,不只是这个糟心的污秽般的黏液弄不掉,就连沾在身上的灰尘,仅凭他自己也弄不掉。不是他认可的人就不可以,所以穆芝也不行。
穆芝暗恨自己眼拙,神子造就对方过人的资质和超群的灵力,对方回馈的就是这玩意,也是够恶心人的,究竟知不知道敬畏心为何物,神人有本事就活该忍你们吗。
既然如此,你想想办法吧。金天机没有情绪起伏,但他好似处在临界点,让人无法放任不管。
如果修为还在,尚且好治,就是凡人的身体太过羸弱,什么灵丹妙药的冲击都承受不住,他这伤势,若是好救,谁都不介意施以援手,但问题是我们尊者都救不了,就只能找顶尖的炼药师来,或许还能续命穆芝神色一凛,又牙疼,这得去药谷请人。
金天机道:怎么请?抓来?
穆芝打了个寒战:不行,药谷不能毁,一方古教没了还有其他古教,药谷就一处,毁一点都是整个大陆的损失,到时候至圣也不会袖手旁观,将会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恶战,神子大人,陆小子不会乐意看到的。
你说怎么办吧金天机道。
要不神子大人亲自去药谷走一趟?只要您有办法能引起那群老鬼的兴趣,他们应该不介意走一趟,穆芝道,我在这里看着小陆,您得尽快回来。
我去不了金天机道。
您是说
我说我去不了,金天机皱眉,我动不了,也不想动。
他的终点和始点都在他怀里,他哪儿也不想去,哪儿也去不了。
穆芝老道感到揪心,他知道神子大人有多看重这个青年,他也知道神子大人为了这个青年什么都做得出来,确实眼下修炼一道式微,他也不希望本就强势的药谷得了神子这么大的助力,到时候器道和药道两大道并举,他们修炼一道更加倾颓,所以这样一想,神子大人跟着完好无损的陆形云,对修炼一道而言,恐怕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诅咒果实用得简直糟糕。
他道:您不去,那就只能我去了,可我,我去的话,他们恐怕会不搭理我啊穆芝很羞愧,难以启齿,可人命关天的事,他明说了,那群势利眼,我还是神庭掌权者的时候,药谷的那些人对我还算客气,我退位以后这么多年了,年轻一辈知道我的人寥寥无几。
别说年轻一辈,就是来的那些所谓古尊也跟他隔着几个时代。
药谷汇聚大陆最顶级的炼药师,那些炼药圣师本就脾气古怪,现在越来越趾高气昂,我这,我没把握啊,我怕万一。穆芝怕后果。
别怕,最可怕的就是您面前的我,所以您想想办法。金天机在陆形云咽气之前哪儿也去不了,可只要怀里这人没了,他什么都做得出来,也什么都无所谓了。
器本身并不介意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只是执器之人或许会介意,但陆形云没了。
穆芝跟他朝夕相处十年,头一次被他尊称您,来不及感慨,道:药谷之于修真界的意义,就像器村,那群老鬼软硬不吃,您就算把整个修仙界翻个天,甚至把古教也给接连灭了,他们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古教跟他们药谷,是不同道嗓音戛然而止。
穆芝瞳孔巨震,惊得往后一退。
求您了。金天机哑声道。
不可一世的人,朝他躬身弯腰,重重低下了头。
恳请穆老,帮我救他,我拜托您。
穆芝动了动唇,目露动容,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就好像是足以毁天灭地的神人,在经历了足够毁天灭地的伤痛以后,却还在最后关头竭尽所能地对天下苍生恳求不要让他变成那样。
您折煞我了,还请神子大人任何时候,都别忘了,我站在您那边,我与您同进退!
他豁出去老脸不要了,他这一辈子除了建立古教,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但这一刻,可能惊天动地的担子就落在了他头上,只是除了他以外可能谁都不知道这份危机。
药谷。
坐落于鬼斧神工般的宝地,周围乃是绝境,布下重重禁制,唯有老伙计才有可能不费吹灰之力来回。
穆芝进去的时候,白袍都给烧出黑窟窿,胡子也少了半截,身边的童子一个劲地跟他说,药谷任何炼药师都不接见临时起意的紧急病患,没有提前预定不能硬闯,药谷极重地不得入内,药谷禁区不得入内
及至威严的炼丹宝殿,童子规矩不再喧哗:您就算这样,药圣也不愿见您的。
少废话。老白,我有要事找你。穆芝脸色古怪,眼神漂移,很是不想却又不得不喊人。
多年没见,您老身子骨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声音飘荡在庄严的大殿中,怎么还有脸来找我呢。
你倒是越发精神了。穆芝道,我这次来,是有个小辈命在旦夕,想请药谷里罪有能耐最仗义的炼药圣师相助
无事不登三宝殿,又是什么样的小辈,值得您这位不世出的老祖大老远跑这一趟。鹤发童颜堪称惊艳的白眉老道,脚尖轻点落地,略尖酸刻薄,以前你为你门下对我无礼的晚辈,跟我大动干戈,说要跟老夫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的事,没忘吧。
对不起!许是得益于神子大人那一躬身低头,穆芝这头低得非常爽快,我后来也深受其苦,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那白眉老道略讶异,继而黑了脸。
这么容易低头,几千年哪去了!
他摆手让那药童退下。
穆芝道:绝对值得,这位小辈未来堪比至圣般前途广阔,眼下真是他最需要雪中送炭的时候,你这回救了他,将来还得感谢我引见你们认识。
穆老头还没睡醒呢。白眉老道说,不是我说你,谁都知道,你的眼光差到极点,但凡你看好的小辈只有更拉胯,没有最拉胯,你说值得我跑一趟的小辈,我可不想触霉头,救了人将来还记恨我。
不值得到时候我提头给你。穆芝动真格的了。
你都行将就木之人了,你头有什么用,给你教神庭的镇教之宝还差不多。
穆芝一脸肉痛,道:如果现在我是神庭掌权者,镇教至宝送你又如何,但我现在不是孑然一身么。
他确实深受小辈的害,曾有很长一段时间沦为全天下的笑话,以至于多年看任何小辈都不顺眼,就算有看好也绝不提前押注绝不提前投入,但陆形云跟他以前接触过的任何年轻天骄都不一样,他就算不相信自己的眼光,也得相信神子的眼光,或许是他唯一一次为自己跌倒谷底的眼光一雪前耻的机会。
因为恐怕今后悠悠千年都很难再出一位有登峰造极之姿,有至圣潜质的人。
他觉得陆形云唯一的缺点,就是孝道方面欠缺,就算父母再不是,也不应该那般想法吧。
他毫不吝啬赞美:不是神庭的人,但绝对是惊世之奇才,不可一世之能人,连我都是生平头一次见,我认为他才是真正有至圣之姿的人!
哈哈哈,笑话,还能有天道院周天元更高的天赋,还能有他那份重情重义的责任心和使命感?天道院那位大公子各方面天赋都濒临你们修炼一道极限了,但按我们药道的标准看,却也还不够顶级。
周天元算个屁,在我看好的人面前,他就跟被耍的猴一样。
哈哈哈品性有缺啊,那么另一个姓周的呢,听说天道院又出了个后起之秀,史上最年轻的圣人,比之周天元也不遑多让。
周一溪?这玩意更不是个东西!穆芝背着陆形云的时候倒是不吝夸奖了,岂能跟我看中的这小辈相提并论,我看中的这小子有胆量有毅力,聪慧过人,有勇有谋,后天禀赋惊人,我第一眼见他就知道他非池中物,你若是去圣山看了自会知道,要不是跟你有点交情,这么好的事岂会第一个想到你。
越说越离谱,那白眉老道也是无语了,旧账还没算清,一来吆五喝六要我帮你救人,您以为您谁呢,我要不是无聊我都不带搭理你。
他旁边有位面容白皙的童子是时说道:前辈说的是圣山,可是天生神灵诞生的圣山?
穆芝道:正是,你们药谷离器村差了可不止一星半点,器村有至圣有神器,你们没有。别告诉我说,你们对天生神灵没兴趣?
白眉老道:
那小子不单单是我看中,神子也看中他。穆芝道,神子现在寸步不离地守着他,黯然神伤得不行,这若是不救,等着到时候神子迁怒,别说各大古教,连你们恐怕都无法幸免
那白眉老道一溜烟消失,等再回来经过他身边,背着个箱子,神色匆匆往外走。
你去哪儿!?穆芝没时间浪费了,惶急地上前拉他,整个药谷,他就一个老熟人,以前关系很冷很僵,这么多年谁也不搭理谁,依穆芝的脾气,要不是神子请求,他可能到死都不会找来。
还磨蹭什么,不是说去圣山吗,赶紧走啊!白眉老道急不可耐。
!?穆芝不敢相信,这么识时务?
我说你怎么说不清楚状况,你只要说是神子看中的人,咱们现在都已经到那边了。你说你看重的管个屁用。你看重的人若是有德行,你在神庭至于半点话语权都没有,到了这里能被看人下菜碟到都没人给你斟杯茶吗。
混账!穆芝大喜,你药谷怠慢我,跟我神庭之人有何关系。他倒是护犊,但也不多纠结,赶紧护送对方,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圣山。
神级防御屏障外一片血腥狼藉。
光罩内,暗紫色长袍的男子怀抱着一位面色苍白的青年,宛如雕塑般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远看犹如画一般,异常沉默。
穆芝赶到以后,见神子还在,奄奄一息的陆形云竟然还顽强地坚挺着,便松了口气:总算幸不辱命,我把人带到了,如果他都救不了这伤,怕是神仙来了也回天乏术。
嗯。金天机已然变成深不可测的贵气冷脸,递给他一个白瓷瓶子。
这两趟连续空间穿梭地赶路,几乎耗光了穆芝的全部精神力,累得眼前阵阵发黑,于是接过神子给的白瓷小瓶,随便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来休息,很奇怪小瓶里并没有东西,可能神子大人只是要自己帮他拿着?穆芝也就没有多问。
那白眉老道尚且没有多看那瓶子一眼,注意力便被穆芝夸到天上的青年吸引,确实是很温和的面相,可见昏过去前经历痛楚却很从容。
这味光罩开了,白眉老道呛了呛。
没事吧。穆芝怕他因为这点味就退,或者因此而怠慢神子,只是周围尸体太多罢了,神子太过看重这位,才无心清理。
我没瞎。还有你糊弄谁呢,这分明是种新的东西!白眉老道很激动,但凡灵药,他轻嗅就能辨认多少种药材,可这黏液,他却分辨不出成分来,可见很纯粹,是新东西。
他对一切新东西都感兴趣,甚至千叮万嘱到时候这东西若能刮下来,让穆芝老道千万记得给他带多点回去。
这重口穆芝见他有往来的意思,顿时就不说什么了。
这白眉老道确实有着化腐朽为神奇之力,他拿出的都是寻常草药灵草,但炼化手法却让人眼花缭乱,灵力丝线更是纤细百倍,坚韧如刀,直接顺着毛孔深入体内,三两下便缝合了伤口,护住了陆形云的内脏。
而神识处的伤口,他也用了穆芝看不懂的灵性之物,重新修复颅骨。
这不对啊。他一开口,金天机和穆芝同时一顿。
怎么灵性之物碰到他的身体,就会失去灵性?他的身体是不是中了什么恶咒。
这都瞒不过您老,是诅咒果实,不能动用灵气有关之物修炼,穆芝道,那还有别的办法吗?
白眉老道再次怀疑穆芝的眼力,这小子都不能用灵气修炼,岂不是这辈子就是个凡人,还想上天跟至圣肩并肩?这人难道成了器道的?器道不参与居然坐享其成,这运道未免逆天得有够离谱,不成,无论如何还是得加深神子对药道的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