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花灯,当年我爹爹也曾见到过!
这话一说,小道士身子一震,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许若雪正色说道:“此事绝无差错,我的确听我爹爹提及过。只是那时不知花灯与阳鬼有关,所以那事,爹爹只是随口一提,我也只是随耳一听,都没放在心上。”
小道士急急说道:“若雪,你将其中详情细细说来。”
许若雪点了点头:“我爹爹说,那个晚上月色大好,他忽然想起了我娘亲,便跑到了青城山后山的青松崖,一个人在那喝闷酒。”
“喝得半醉时,我爹爹忽然看见,青松崖下有一盏灯在飘来飘去。仔细一看,却是盏花灯,是一盏荷花做成的灯。那荷花还鲜嫩的很,似从水里刚捞出来,浑身上下还透着股水意。”
“我爹爹当时喝得有些迷糊,看到这般奇怪的景象,愣了一下后,随手就摘下一截树枝,用力一弹。一声轻啸过后,那荷花便被洞穿,烛火熄灭,花灯慢悠悠地往崖下飘去。”
“等花灯掉落后,我爹爹才明白过来,觉得此事实在有些奇怪。要知青松崖可是悬崖,下方便是万丈深渊。那花灯便那样凭空飘浮着,就像空中有个人在提着它慢悠悠地走。我爹爹百思不得其解,想了一阵后,便懒得去想,回去睡觉了。结果第二天,那鬼便找上门来,缠着我爹爹不放。我爹爹焦头烂额,自然就将花灯的事丢到了脑后。”
“阳鬼的事解决后,我爹爹再想起此事,说给我听。他说自己琢磨了好久,想到了一个可能。那花灯应该是他头顶上方,有人在灯上系了根丝线,然后提着这根线走。至于那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世上无聊的人多了去,管它做什么?我当时听了,只觉得也应是如此。现在想来,却不是。”
“那花灯,就是那阳鬼提着,在空中飘浮。若有人击破了花灯,阳鬼必然大怒,大开杀戒!”
“此事绝无差错。四年前的阳鬼,和现在的阳鬼,定是同一只鬼!”
小道士喟然长叹。
四年前,自己道士下山,就是因为这阳鬼。四年后,自己却不得不再与它生死相见。这真是,好一番孽缘!
待休息时,许若雪偷偷地问:“夫君,缠住我爹爹的阳鬼,既然是现在这个阳鬼,那当年夫君灭的,又是什么鬼?”
什么鬼?是柳清妍啊!小道士自然不敢说实话,后宫和谐第一啊!
所以他正色摇头:“我也不知道。”
许若雪不疑有它,蹙眉说道:“奇怪了,那阳鬼从前不伤人的啊!它缠住了我爹爹好些天,也就是吓吓人。它伤的、杀的,是要捉它的神汉、道士。别人可没动过分毫,不然我青城剑派还不得死伤惨重?”
“曾经的一个好鬼,到了现在,怎地变得这般凶残?”
小道士叹道:“世事无常啊!这四年间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说不定这阳鬼鬼迷了心窍,爱上了一个人,结果却惨遭抛弃,于是一怒之下,狂性大性。”
“哎,这里面,说不定隐藏着一段不知怎样凄惨的,人鬼未了情!”
许若雪眼一瞪:“哼,你以为天下的男人,个个都跟你一样,连女鬼都不放过。”
小道士立马乖乖地闭上嘴。
一行人继续前行,一路快马加鞭。
两个月后,终于抵达池州。
进池州府城后,王中侍却直进府衙。
小道士问:“中官大人,怎么不去临安?”
王中侍点头哈腰地说道:“好教小神仙得知,那阳鬼行踪不定,谁也不知道他下一刻,会现身何处?这帮和尚遍地撒网,总得有个居中联络的地方。这地方便在池州。”
进了府衙,王中侍说明来意,那知府不敢大意,亲自领路,将一行人带到通慧寺。
通慧寺是江南一带有名的大寺,寺有三重,其中更有佛塔数十座,是江南一大名景。
方丈迎上来,先喧了声佛号。看了小道士一眼,他说道:“小神仙大驾光临,本寺实在蓬荜生辉。”
小道士回礼,连道不敢。
王中侍问:“现在可有阳鬼行踪。”
这一问,不过随口一问。却不料,方丈答道:“有!”
“舒州西边,约与池州交界处,有一片湖,当地人称狗子湖,文人又叫挽秋湖。这挽秋湖有一处别样不同,有十里荷花。那荷花一开起来,一眼望去,满目茂盛,极是美艳。”
“三天前,挽秋湖附近一杂货店莫名其妙地遭了贼。那贼子也奇怪,别的东西不偷,只拿蜡烛,拿得一干二净。那掌柜是个小心眼的人,心疼之下便报了官。”
“阳鬼之事现在闹得沸沸扬扬,当地的县令一听,便觉其中有异,立即派人去偷偷查看。竟然发现,挽秋湖那悄悄地出现了一盏荷花灯,做得极是精致,虚空浮着。县令大惊,立即快马报了过来。”
“现在所有的高僧,正齐齐往挽秋湖那赶,已去了有一日。”
小道士问:“阳鬼游走不定,既然是三日前的消息,怕现在都不知跑到哪去了。”
方丈摇头:“也不知是何缘故,阳鬼现在便呆在挽秋湖中不去,每天夜里准时出现。现身后,便在湖中做花灯,整晚的做。现在想来应该还在挽秋湖。”
小道士断然说道:“事不宜迟,迟则生变。方丈,你即刻派人,领我等前去。”
然后他一拱手:“王中官,贫道即已与众高僧会合,中官自可回去复命。这一路辛苦了。”
王中侍喜上眉梢:“能与小神仙同行,是小的三生修来的福分。小的回宫一说,怕要羡慕死不少人嘞。”
“小的这便回临安,在此恭祝小神仙平安大吉,马到功成!”
挽秋湖。湖边狗头村。
许若雪捅了捅小道士的腰,说道:“夫君,这村子名字好生奇怪,叫狗头村。”
当头领路的那个僧人手一指,笑道:“看到那山没,有没像一个狗头?所以这村便叫狗头村,那湖便叫狗子湖。”
狗头村不过是个小村,平日里向来宁静。可这时宁静不再。
小小的村子,进进出出的尽是僧人,还有不少白须白眉的老僧。
于是,僧众之中,一身道袍的小道士,便分外、分外地醒目。
于是,小道士自然而然地感受到了,清楚分明的敌意!
这敌意,是如此的明显!
那看过来的目光里,是不加掩饰的仇恨。那勾起来的唇角里,是赤祼祼的蔑视。那不时响起的冷笑,更是充满了嘲讽。
哎,小道士心中感叹,习惯了做“小神仙”的他,乍然得到这番待遇,还真的真的很不习惯。
许若雪哪见得了夫君被人鄙视,怒哼一声,伸手便要拔剑。小道士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
大敌当前,自当同仇敌忾。敌人的面都不曾见着,自己人先打了一场,未免贻笑大方。
虽然这么想,可小道士心里自然不舒服。虽然佛道相争,但也用不着如此吧!
直到遇上几个年轻些的僧人,小道士才明白其中原由。
“这便是大名鼎鼎的小神仙啊,果然是真小,不过乳臭未干的小毛头,也敢自称神仙?这道门可真可怜,一帮老牛鼻子不行了,就推出一个小牛鼻子。道门有此子在,当大兴矣!这话,说得可真在理。”
“这小牛鼻子也不咋样!哦,不对,生得倒是极好看。说不定便迎合了某些达官贵人的爱好,怪不得,能在临安城中闯下偌大的声名。”
“师兄错了。这小牛鼻子很了得啊,你看看他身边的两个美人,啧啧,厉害啊!他们道家就这点好,可以一边娶妻生子,一边追寻大道。难怪那么多人要争着抢着去当道士,不就是为了贪图提炼*、修房中术。”
小道士这才明白过来。
这次僧录司和道录司为了免去这烫手的差事,都不惜说自己“无能”,说对方“有才”。可争到最后,却还是道录司赢了。
这赢了后,以两司之间的宿怨,道录司免不了要嘲讽一番。之前僧录司不是自称自己“无能”吗?那就放肆宣称,你们和尚的确真的真的很无能。
僧录司的人这下输了面子,又丢了里子,那心里还不使劲地憋了一口气?更不用说,道录司的人做得实在过火。狗头村里满眼看去,尽是僧人,道士一个都没有。虽然此事的确是由僧录司负责,可你道录司一个人都不派,确实是,好狠!
所以这满村僧人,不管是得道高僧,还是没得道的小僧,心中都狠狠地憋了一口气。这口气无处发泄,一看到小道士,那还不赶紧发泄个痛快?
这就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小道士现在便是那条池鱼。
受了这无妄之灾,小道士再是心性恬静,也不由得心中火起。他正待反唇相讥,却听那几个僧人身后一人怒道:“道门有天一道长在,当大兴矣!这话是老衲说的,怎么,你等不服?”
“哼,你几个,谁若是能以一己之力,独战我大慈寺数百僧众,老衲也必送他一句话。你等,有这本事吗?”
来者是,真圆法师。
那几个僧人见到真圆法师,不敢争辩,讷讷不敢言。
真圆法师懒得理他们,双手合什,口喧佛号,说道:“小神仙来了,此事大有可为,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