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士手一扬,八张桃木符飞出,几乎是贴着大将军的鬼身,组成一个六合阵。
大将军暴怒,一声怒吼,巨斧高高扬起,如山般劈下。
这一斧,快逾闪电,小道士根本躲闪不及。
所以,他根本就没躲。哪怕巨斧激起的利风如刀,以先刺得他头皮剧痛。可他依旧没躲,直直冲到大将军身边。
他在赌,赌许若雪必不会看着他死,赌许若雪能接得下这一斧!
许若雪自然不可能不顾她夫君,她身子一闪,竟挡在小道士身前。
小道士这一惊,心胆欲裂。
许若雪一声清叱,这一瞬间,这绝世女侠爆发了,血海剑直直一剑刺去。
不,不是一剑。其实是,十六剑。
一瞬间刺出十六剑,十六剑竟如一剑。第一剑击在一点,第二剑击在这一点左侧分毫,第三剑击在第二剑左侧分毫,如是十六剑,在瞬息间,将那如山的巨斧生生地击得,偏离了半尺。
可这不够!
许若雪猛地矮身,身子突然撞去。
她竟直直地撞向,巨斧!
小道士发出一声惊叫:“不要!”
惊叫声中,巨斧竟被生生地,再撞得偏离了半尺,从小道士的手肘边斩过。
头顶,却没有血雨纷飞。
许若雪那一撞,妙至毫巅,于间不容发之际,正正地撞在,已倾斜的斧面上!
可大将军这一斩,力道何止千钧,许若雪闷哼一声,身子向后抛去。
顾不得查看许若雪究竟如何,小道士蹲下身,手按在那六合阵上,浑身的法力疯狂地向阵中输入。
六合阵白光大炽,六条白光如六条绳索,将大将军锁在当地。
与此同时,守真子已冲了过来。他咬着牙,将玉宵神符贴在大将军胸前,浑身的法力疯狂地向神符中输入。
大将军怒极,暴吼一声,猛地一挣。
一股巨大的反震之力透过六合阵,传到小道士身上。小道士如被雷击,全身剧震,整个人都差点弹起。
小道士不管不顾,依旧疯狂地输入法力。生死只在这一刻,他哪敢让大将军挣脱开。
玉宵神符,发动!
金色的神灵之力袅袅升起,淡如薄雾,落在大将军身上,那坚凝如乌铁的鬼身却立时滋滋作响,一时黑光大盛。
大将军痛极,用尽全力,他猛地一挣。
小道士张口,一口鲜血喷出。
金光更盛!
那金光依旧微弱,却直往大将军的鬼身里钻。与此同时,大将军的身体一阵剧烈起伏,显然,那团阴气再次压制不住。
大将军凄声厉叫,疯狂挣扎,拼命挣扎。
小道士嘴中的血,一口一口地狂唝,竟染得大将军那半边身子,都鲜血淋漓!
如此惨状,直看得许若雪心疼欲死,她大叫着“夫君”,挣扎着想冲过去,可才一起身,她便是一口鲜血喷出,身子颓然倒地。
许若雪大哭!
太一子也大哭,他拼命地丢着手中的符篆,可伤不了大将军分毫。
金光大盛!
大将军忽然不再挣扎,已全身皆欲裂的小道士刚松了一口气,就觉得一股排山倒海的巨力,疯狂涌来。
这一下,他再坚持不住。浑身剧震中,他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身子向断线风筝般,往后飞去。
眼前一黑,再一花,小道士看到,大将军的鬼手向守真子的心口处,凶猛无比地,插去!
小道士大叫:“跑!”
这声大叫,和着一口鲜血,向守真子的后背喷去。
可守真子没跑,他竟纹丝不动,他沉默着,输入了体内最后的一丝法力。
玉宵神符,彻底激发!
金光大作!
金光中,一只狰狞的鬼手,似撕开一层破布般,破开了守真子的胸。
手收回,鬼手中,多了一颗依旧怦怦跳动的心。
手用力,一声闷响,那心碎成了肉沫!
守真子,缓缓倒地。
小道士惨叫:“师兄!”
太一子惨叫:“师父!”
大将军也在惨叫,他的鬼身上似蒙上了一层金衣。他伸出双手,拼命地想扯去这薄衣。可手都消融了大半,那金光却一丝都未曾减弱!
当金光侵袭到他小腹时,那处忽地爆开一个大洞,洞中现出一团墨玉似的黑球。黑球一现,那金光似有灵性般地缠了上去,一时龙净虎斗。
大将军的气息迅速削弱,鬼身由有形再化为无形,他无力地跪倒在地,定定地看着自己身上,那缠斗在一起的金光和黑光。
太一子连滚带爬地扶起守真子,大哭叫道:“师父,师父。”
他拼命地伸手去堵那窟窿,可那洞口太大,他一只手竟遮不住。
守真子勉强看着他,那刚硬如石的脸上想努力想挤出一丝微笑。可微笑还未绽放,他便,永远地闭上了眼。
太一子抚尸痛哭!
许若雪挣扎着过来,扶起小道士。两人依偎在一起,看着守真子的尸身,也不由地,淆然泪下。
这时,许氏女却悄无声息地出现,她呆呆地看着大将军,眼里的神色复杂莫名。
大将军看到她,回过神来,他说:“大小姐,我李猪儿真的很喜欢你,打小就非常喜欢。”
许氏女说:“我知道。当年不管多漂亮、多尊贵的女人,你玩过一次后就会赏给手下。只有我,你不准别人多看一眼。”
“某是个粗人,不像张秀才那样生着一张利嘴。某喜欢你,却不知道该怎么讨好你,只好用蛮力霸占你。大小姐,若还有来世,某必向大小姐赎罪。”
许氏女沉默不语。
小道士叹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李猪儿,你滞留阳间多年,又罪孽深重,必定再没转世投胎的机会。事已至此,李猪儿,你可曾后悔?”
大将军看着他,忽然哈哈大笑:“后悔,后悔个球!想某不过是一区区家生奴,在别人眼里猪狗不如的东西。只因为喝醉了酒,说了些胡话,就要被主家活活晒死。某下贱若此,活着有个屁意思!”
“男人活着,就得求个痛快!要不得痛快,还不如一刀抹了自己的脖子。若不是杀官造反,某再喜欢大小姐又能怎样,不过是看着她在别人的身子底下浪荡。若不是杀官造反,某怎能为所欲为,想要得到谁便能得到谁,想要谁死谁就得死。虽然这一世某只快活了一年,但这一年,抵得过别人活的十生十世!”
“你问某后不后悔,某告诉你,某绝不悔,至死不悔!哈哈,哈哈!”
笑声转淡,大将军魂体终于,魂飞魄散,再不现于天地间。
许氏女怔怔地看着他消失的地方,也不逃走。
墓室中,只有太一子痛不欲生的嚎哭声。
恢复了几分精力后,小道士捡起铜钱剑,说道:“许氏女,我不明白,我死都不明白。明明我救了你,你却反倒陷害我。明明你与那恶人有不共戴天之仇,你却反倒要帮他。”
看着守真子的尸身,小道士不禁怒发欲狂,他大喝:“若不是你,我师兄怎会身死?告诉我,你这是为什么?”
“因为,”许氏女凄然说道:“因为我怕他,我从骨子里、心底里怕他。只要他还在这世上一天,我就反抗不了他。”
“可那时他已深受重伤,我定然可以除掉他。你为何放弃这报仇的大好机会,并将我等置于死地。”
“可他毕竟只是受了重伤,毕竟还没死。”许氏女摇头说道:“只要他没死,一切都有可能。他最擅长的,就是做出别人认为最不可能的事!”
“他说,他要杀了我爹爹。然后他当着我的面,一斧子砍了我爹爹的头,还一脚踢得看不到边。他说,他一定要杀了张秀才。然后,他逼得张秀才咬舌自尽,还将他砍成肉酱。他说,他一定要得到我。然后,他当着我夫君的面,破了我的身,干得我三天三夜下不了床。”
“他说了,他就做到了。他想要的,他都得到了。他不过是区区一个家生奴,身份再低贱不过。可最后,他一个人,带着一把斧子,生生地打下了一座城。在那城里,他杀了好几百的男人,玩了好几十的女人,他占了最大的豪宅,抢了最多的钱财。所有人都跪在他脚下,没人敢违逆他。这世上可有人想过,一个家生奴竟能做到这一步!”
“所以在主墓室那,他叫我怎么做,我便怎么做了。因为我不相信他会失败,因为我从骨子里怕他。”
小道士呆呆地看着许氏女,他从来都没想过,一个人怕另一个人,竟能怕到失去理智,怕到没了思想,形同傀儡!
许氏女看向小道士,说:“仙长,在进古墓前,我是真想帮仙长除掉他。可真遇见他后,我才明白了一件事。”
“真正的许氏女,已在洞房花烛夜的那晚,彻底地死去。现在留在这世间的,不过是一具木偶,随他摆布的木偶。”
“仙长,万幸他现在已经真的消失了。他已死了,那我这尊木偶也没必要再留在人世了。”
她拜倒在地:“恳请仙长,请超度我。”
小道士长叹一声,心中对她的恨意已经消散。人可以生另一个人的气,却生不了一具木偶的气。
他说:“许氏女,你可要想好。你跟李用不同,李用有功无过,而你惹了罪孽。你这一去,便会彻底消失,再不能重新做人。”
许氏女淡然说道:“人生在世,不过凄苦而已。即然如此,活上十世、百世又有何益?我意已决,请仙长成全。”
小道士无奈,只得和太一子一起念起了超度经文。
一为超度守真子,二为超度许氏女。
经文声中,许氏女渐渐地,彻底消失!
自始至终,她的脸上,都非常的淡然。无喜也无悲,无畏更无惧。
也许这人生对她来说,的确只是,凄苦而已。
墓室中,最后只剩下三人,相顾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