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元西连脸上血污都来不及擦一擦便朝着山巅小屋赶去。
见他滚得如此快崔瑶岑又是气不打一处来,脸色阴沉入水,不远处的千里都能感觉到这位至尊强者难以发泄的愤怒。
他挠了挠头,犹犹豫豫道:“师尊,要不你打我出出气?”
崔瑶岑:“……”
“好好练你的体术脉!”她没好气地一甩衣袖离去。
等望月殿前只剩千里一个人后他才松了口气,终于自在了。
*
崔元西从未以如此狼狈的姿态来过山巅小屋。
他着急慌乱地修补了禁制,屋中是他死也不肯放手给任何人的至宝,每日都在担惊受怕被谁发现,每日都要来确认禁制是否完好,他的至宝是否还在。
日复一日,却从来不肯正视自己的内心。
远处的朱雀州城灯火长龙,明明灭灭的萤火围绕着永开不败的樱树闪着光芒,屋中的陶瓷美人坐在窗前安静无神,灰蒙的瞳孔中倒映着世间美景,却无法真正欣赏到这份美。
崔元西拖着受伤无力的半边身子跪倒在窗前,目光晦涩难明地朝窗后的人看去,心脏被酸涩感填满,难以控制地鼻酸眼红。
似乎是怕惊扰窗下的美人,连飘落的樱花和风都悄无声息。
他早该发现自己看见江盈受伤时的愤怒源自什么。
源自他记忆里磨灭不了青樱浑身是血的模样。
*
当年青樱看见崔元西受伤会为此吓一跳,惊讶地跑过来问他怎么啦,谁干的,是不是又被周子息打了。
青樱耐心地给他包扎着受伤流血不止的手,一边止不住地碎碎念:“子息也不是故意的,他跟我一样讨厌南边的人。因为以前南边的人常说我师姐坏话,不过南边肯定也是有好人的,只不过很少见。”
他看着眼前明艳活泼的少女,垂眸为他包扎时又温柔细心,让人忍不住心动。
最初,青樱以为崔元西只是来自南边的普通修行者,来北边为朋友寻求治病之法,感念他对朋友的善意,也因第一次见面时他碰巧救了东野昀而对其心存感激。
就连东野昀也能跟他谈上几句,唯有周子息对他没个好脸色。
不过周子息讨厌崔元西单纯是因为南边的朝圣者对师姐的态度,连带着不喜南边的修行者。
为此还常常被青樱劝不能把所有南边的都认为是坏人,要因人而异,她觉得这位来自南边为朋友寻药的修行者就很好。
青樱:“他也总是夸师姐是最厉害的朝圣者呀!”
周子息以看傻子的目光看她:“那是他也因人而异。”
青樱懵懵懂懂:“什么因人而异?”
东野昀坐在旁边擦着自己的剑随口道:“他知道在你面前夸你师姐能讨你欢心。”
青樱笑眯着眼骄傲道:“那当然啦!谁夸我师姐我都会开心啊!”
东野昀说:“我的意思是他喜欢你。”
青樱愣住,又吓了一跳,明栗与陈昼从外回来,问:“谁喜欢谁?”
“没有没有!”青樱连忙摇头,一边给身边两位知情者眼神示意不准说。
明栗看周子息轻扬下巴,无声示意,周子息被这一眼点的哪还有心思管青樱的事,上前去跟师姐说两人之间的悄悄话。
在这天晚上,崔元西约了青樱去看城中灯会。
城中灯会青樱从小看到大,却每年都觉新奇,乐此不彼。人群汹涌,她自己玩得太开心,回头不见崔元西而愣住,四处找人时忽然被抓住手腕拽回首。
她第一次见崔元西以这种目光看着自己。
专注而热烈,似火焰能灼烧她的肌肤。
崔元西说:“别跑丢了。”
那天青樱第一次静下心来看灯会,没有再走出崔元西的视线范围内。
因为从小失去父母,被师尊与师兄姐们带大,青樱骨子里有着难以抹掉的自卑,尽管北斗的所有人都对她很好,可他们也都比自己更厉害,大家对她是守护与责任,所以青樱很难拥有被人需要的认同感,常怀疑自己的存在是否重要。
她也总想:师兄师姐们对她好,是因为师兄师姐们本身就是善良温柔的存在,而不是她有什么值得被温柔对待的地方,否则怎么会一出生就被父母抛弃。
青樱如此自卑,就连对自己的名字也常难以接受。
师尊说这是她父母留下的名字,所以当初未曾替她更改。
世上没有青色的樱花,正如她不该降临这人世。
明栗偶然察觉到青樱的想法,这才去了趟东阳,为她做了那只银镯,将青色的樱花装在铃铛中,告诉她这种花是存在的。
可青樱当时没能理解,只单纯的觉得师姐对她真的太好了。
在河边放灯花时青樱无意说起这事,却听崔元西说:“也许你师姐是想告诉你,这世上确实存在青色的樱花。”
“那是师姐为了安慰我的呀。”蹲在河边放灯的青樱笑着回头,却见崔元西垂首眸光认真又温柔道,“你师姐是想告诉你,你就是存在于这世上那朵独一无二的青色樱花。”
“若你师姐不是这么想的……那么我是;你父母或许也知道世上没有这样的花,可为你取这个名字,是因为你对他们来说是特别的,独一无二的。”
崔元西俯身替她擦去眼角泪水轻声说:“对你父母来说是,对我来说亦是。”
那时候说下这些话时有几分真有几分假崔元西已经记不得了,或者说他不敢记住。
可青樱在这瞬间才将他的模样牢牢记在心里。
她身边的男孩子很多,可他们是师兄,同门,好友,唯有崔元西,让她知晓什么叫做心动,思念,爱慕。
他们也曾有过甜蜜的记忆,是少女情窦初开的美好与甜腻,以为能这样一生一世,白头到老。
直到她被人从北境鬼原带去南边。
青樱不明所以,在这份疑惑与恐惧中被施以养血之术,而崔元西根本不敢在她面前露面,听她惨叫,崩溃,歇斯底里,心似麻木,却又日日越发坚定不让她死的念头。
甚至疯狂嫉妒青樱崩溃之后还惦记着她的师兄,在血液流失奄奄一息时还哀求着他的阿姐放过陈昼。
崔元西以为养血之术后青樱还能活,直到发现无论如何都留不住怀中的人气息越发微弱时才陷入恐惧。
青樱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他做了那些卑鄙的事,不知道他最初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接近的她,只要她不知道,他就可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还是青樱眼中善良的南边修行者,是她说过最喜欢的人。
崔元西怀着这样的想法再看着怀中无论如何也无法唤醒的人终于疯狂,做出了崔瑶岑也不敢想的事。
他留下了青樱,哪怕只是一个常常碎裂需要缝补的傀儡。
*
月色下的樱树温柔美艳,伸出的枝条差一点点就能触碰到陶瓷美人的额头。
她安安静静,对窗前跪地哭求的人无动于衷。
崔元西垂着头,泪水混杂着血滴落在地上的樱花瓣,他终于明白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他让青樱死在了最爱他的时候。
第29章
因为翼宿院弟子内斗重伤的事需要七院会审,院长们纷纷放下手头的事赶去会审堂。
不少人在来的路上已经知晓其中细节,彼此也知道换做平时少主崔元西直接就把人扔去惩戒楼,哪还轮得到他们来开会决定。
谁都看得出来他有多宝贝自己的未婚妻。
这新来的弟子却差点把他未婚妻毁容断舌,这不得大发雷霆,直接逐出宗门下杀手都有可能。
偏偏崔圣却同意了这次的七院会审,没有将决定权给崔元西,其中信号大家多少也明白,看样子崔圣是要整治这两年对江盈过度宠爱坏了不少规矩的少主。
会议桌前的李雁丝冷静说明情况:“当时附近没人,也就没人知道是谁先动的手,但周栗有鬼宿许滨的星令牌,又在井宿遭到孔仪袭击有人证,两人都证实是受江盈的委托去找周栗麻烦。”
其他院长都明白这里说的受江盈委托其实是崔元西的指令。
许滨的星令牌是板上钉钉的事实,鬼宿院长也没什么好说的。孔仪的事是山思远承认的,井宿院长病重,这次会审也是让山思远代为出席。
在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次事件的原委时,星宿院长不紧不慢道:“看起来是江盈先挑起的争端,但却是受伤最重的人,周栗对同门还是自己的师姐下手是否有些过重了?”
轸宿院长慢吞吞道:“江盈既然用了吞音绞,谁下手过重该是一目了然的事吧?”
柳宿院长哑着声音说:“那造成江盈重伤的吞音绞是谁使出的?”
李雁丝解释道:“周栗的冲鸣脉只有四境,完全不可能使出高阶灵技吞音绞,这也是能召开本次七院会审的重要原因之一。”
鬼宿院长问:“还有第三人在?”
李雁丝摇头:“暂未发现。”
张宿院长打着哈欠懒洋洋道:“差不多得了,这种事放平时该怎么处理大家都心知肚明,还用得着开七院会审浪费时间?我很困,难得能早点休息,却得花时间来敷衍这种小事。”
山思远也神色凝重道:“师尊今日病发,我不能在外待太久。”
轸宿院长也道:“投票吧,认为周栗不用去惩戒楼的人现在就可以走了。”
张宿院长当即起身离开。
随后是山思远,他起身朝剩下的人垂首致意后离去。
鬼宿院长摸了摸胡子,朝李雁丝眨了下眼,和提出这个办法的轸宿院长一起离开。
走了四个,还剩下三个,结果已出。
李雁丝起身道:“那就都散了吧。”
*
入惩戒楼证明这个弟子犯了很大的错需要严厉刑罚,明栗不用去惩戒楼,并不是说她就一点惩罚都没有。
最终结果还是要因为与同门私斗造成恶劣影响在翼宿院罚禁闭三日。
禁闭室窄小昏暗,四面都是墙,唯有靠顶的部分有一点光芒洒进来。
明栗跪坐在光影中,看似神色平静,却是认真思考如何在崔瑶岑还在南雀时杀了她的弟弟与江盈。
杀江盈较为容易些,崔元西却不容易。
该怎么杀才能解她心头之恨也是个问题。
明栗认真回想一切与青樱有关的记忆,试图从中找到些蛛丝马迹,又操心师弟的处境,所以抽空以阴之脉分离自我入梦。
这次她终于梦到了周子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