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逸愣然地看着拦在身前背对自己的叶依依,她伸手拦住剑风,深蓝色的裙摆张扬摇曳。
谁也没想到竟然会是她拦下了钟安期。
钟安期在短暂的惊愕过后垂眸道:“依依,让开。”
“少主!”总指挥使趁此机会绕后,扶着周逸退走,钟安期要去追,却被叶依依抓着长剑。
一直注意着叶家兄妹动静的参宿挥剑朝试图绕后带走周逸的总指挥使斩去。
“师兄,没有到非杀他不可的程度吧。”叶依依颤声说着,目光倔强地看钟安期,“如果周逸说得都是真的……为什么还要杀他?”
钟安期沉声道:“你没听见师尊离开时说得话吗?”
“听到了……可我不明白啊!为什么非要这样?”叶依依隐约有些崩溃,“我爹和你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来!你怎么会是背弃信义抛弃朋友的人!难道周逸只是听见了你们的谈话,就被我爹和你关去天坑吗?为什么啊!”
“为什么你从来没说过这些,既然是误闯,当初把陈昼也一起带出来交给北斗不就可以了吗?为什么必须留他在天坑中等到现在?那人假扮陈昼不是你的指使,既然不是你做的事,为什么不敢说出来?”
“如果早些说出来不就好了吗?为什么非要等到现在!”
叶依依难以接受自己认为这世上最光明坦荡的君子却有着如此黑暗面,当初在南雀得知崔元西与江盈成婚的真相时也难以接受。
她就是一个被宠着长大的孩子,因为身边的人给予她无限的包容宠爱,所以能无所畏惧地批判讨厌那些肮脏手段。
可叶依依忽然发现她身边至亲至爱的人,就是她最讨厌、最瞧不起的一类人。
“你以为那是很容易的事吗?”钟安期被自己从小护养长大的人戳心窝子,握剑的手逐渐收紧,他咬牙说道,“依依,你是师尊的女儿,太乙的大小姐,师尊和太乙都是你的靠山。”
“你从小被众人捧在手心里宠着长大,你有底气拒绝一切不顺心的存在和选择。”
叶依依再次被惊住,抓着长剑的手也在颤抖:“可你也是太乙朝圣者唯一的徒弟,是太乙的大师兄,是我的师兄啊!我爹、整个太乙还有我不也是你的靠山吗?”
钟安期目光黯淡道:“不一样的。”
叶依依的星之力随着她愤怒的心境突然迸发,引来手中剑鸣声声:“有什么不一样!哪怕你跟我说过只字片语,我也会帮你想办法,我也一定会帮你!可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说!”
“跟你说了又如何?你能做什么?”钟安期似自暴自弃道,“就像现在,师尊要我杀了周逸,你拦得住吗?师尊要整个周氏商会,方法必须见血,你又拦得住吗?”
“太乙最主要的货源都靠天坑里那些奴隶,陈昼是北斗的人,他在天坑里发现了火石玉的存在,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这都不是我一句话能救他出来的!就算我跪下跟师尊求情也没有用!”
“你以为我不想救他出来吗!?我做不到啊!北边朝圣者身亡,各方都对北斗虎视眈眈,你以为师尊心里就没有想法吗?朝圣者和宗门之间的争斗你又能做什么!你跟我一样什么都做不了!”
钟安期的反问让叶依依听得脸色惨白,视线忍不住朝被太乙七宿围住的明栗看去。
她嫉恶如仇,可她什么都做不到。
叶依依在这瞬间恍然,她只是一个被护在父亲羽翼下从而无忧无虑、肆无忌惮向他人耀武扬威的小鸟。
她看向兄长叶风鸣,而叶风鸣也看着她,目光晦暗不明,却带着几分悲伤。
也许兄长跟父亲关系破例的原因,就是他先自己一步察觉到了这些阴暗面,所以才疏远了钟安期,常与周逸在一起。
大家都知道,但没人敢反抗。
“可是……天坑里那么多奴隶,为何非要……”叶依依还未说完,就见钟安期朝自己笑了下,这笑容十分惨淡,“依依,你回头看看周逸现在的样子,你以为天坑就只是奴隶坑那么简单?”
叶依依被这话震住,不敢回头。
钟安期却盯着她颤抖的眼眸一字一句道:“你听见周逸之前说的,修者入天坑感知不到星之力,与普通人无异。在天坑里日夜遭受毒打,消磨你的体力与心智,你以为进去只需要不分白天黑夜的干活就可以吗?你想着只是挨打也可以忍是么?”
“里边折磨人的手段层出不穷,多得是你想象不到,这些没有师尊的授意他们敢做吗?周逸是周氏商会的少主,整个西边都没几个人敢对他动手,可你看看他现在是什么样?”
“天坑里的人明知道周逸的身份却依旧肆无忌惮,若是没有师尊的授意,他们敢吗!”
“汪庚那些折磨人的手段,都是跟师尊学的。”
“你回头问问周逸,你觉得他敢说出天坑的存在,是因为他是你心目中光明坦荡的人,还是因为他太委屈太愤怒,一时间失去理智,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才说出来的?”
钟安期深吸一口气,却掩不住手背跳动的青筋,他朝已经缓缓松开剑刃的叶依依惨淡笑道:“你以为在天坑里边只有陈昼一个人在受苦吗?”
“大家都一样。”
剑鸣将叶依依击退,她心境已乱,无力再拦,整个人都处于茫然无措的状态。
总指挥使再次迎战护主,却因钟安期的飞花归意身法诡异难测,让自己进入追无可追,避无可避的状态。
钟安期的心境却是天翻地覆,一番激动之下反而看破生死,快意激斗,让自己沉溺杀伐之中。
他一剑斩退总指挥使将其重伤,剑尖直指抬首看向自己的周逸,钟安期面无表情说:“看来天坑里还有很多记得他的人。”
周逸捂着剧痛的胸口道:“难道若是没人在外提起陈昼,你已经说服自己把他忘了?”
钟安期举剑道:“他没能活着出天坑,死在里边也算是一种解脱。”
周逸轻扯嘴角,笑意嘲讽。
这话引来了明栗回首,她抬手朝钟安期一点,太乙七宿以为她要点出一记杀诀,没太放在眼里,却听她以气音道:“生灭。”
以施术者定下的范围内一切生命力都将被夺走,是生死境以上,朝圣者才有能力施展的特级灵技。
当年书圣屠城,就是简化行气字诀的特级灵技,只道了一字“灭”,威力却能覆盖整座郭城。
所以太乙七宿等人听见这二字都是一惊。
不可能!她才刚七脉满境,连生死境都算不上!
如此想着,却能感受到自明栗周围散发的星之力的波纹,无上威压在自他们头顶而来,堪比之前叶元青针对明栗释放的力量。
黑狐面三人刚到街墙上就被扑面而来的威压震慑,下方的人们耳边有天地行气的尖啸声,能感觉到无形的字诀攻击朝自己飞来。
周逸被强大的星之力波纹击退,生灭主要攻击的还是钟安期,他说中长剑在试图斩下的瞬间断裂,皮肉崩裂血色飞溅。
“师兄!”叶依依试图上前却被参宿带离,倒是叶风鸣瞬影至钟安期身后展开八脉法阵・天墙御守,但天墙撑不过两个瞬息就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响散成流萤。
“带他走!”毕宿厉声喝道,与奎宿同时杀向明栗,却在靠近她的瞬间被第二波生灭天地行气击穿心脏摔至街墙,在惨白的墙面拖出一道血痕倒下。
带着叶依依退至街墙上的参宿看得目眦欲裂。
胃宿与昂宿在那时一个去捞叶风鸣,一个去捞钟安期,试图将两人带出生灭范围,却没能快过生灭的天地行气,携带尖啸声的无形之气击碎二人星之力防护,无情洞穿胸口,将其从空中击落摔倒在地。
昂宿刚好摔落在娄宿身前,他胸口溅出的血洒了昂宿半边脸,让他呆滞原地,瞳眸中映照着站在前方同样浑身是血的明栗。
为什么……
此时此刻,还活着的太乙三宿终于认清事实,他们现在面对的,是朝圣者明栗。
明栗体内朝圣之火熊熊燃烧,旧的满境星脉与新的星脉融合,能够让八脉之一升至满境,让本是七脉满境的她,短暂的达成八脉满境。
虽是伪八脉满境,却是真正的朝圣者实力。
第77章
钟安期呼吸急促跪地双手捂着脖子,皮肉崩裂飞溅的血色洒了满地,叶风鸣再次启动天墙御守,却在刚刚成形时再次被击碎,整个人都被无形的行气击飞摔出去,落在周逸身边吐血不止。
叶依依无法视而不见,挣脱开参宿的束缚瞬影来到叶风鸣身前运行全部星脉力量阻拦生灭的天地行气。
“师兄!你好歹要跟北斗说声对不起吧!”叶依依艰难道。
她余光不忍地看着钟安期狼狈不堪的模样,他这会已是血肉模糊,捂着喉咙连惨叫都难以发出。
明栗却看出叶依依的想法。
“现在道歉已经没用了。”明栗神色平静道,“他刚才那番说辞我也不认为这个人会怀有歉意,我只能在他身上看见胆小和懦弱。”
叶依依被生灭逼迫不断后退,高速运转消耗星之力让她脸色惨白,汗水不住滴落,皮肤似被星线割裂溢出血色。
周逸也不忍看叶依依死在生灭之中,捂着胸口咳嗽道:“他没死……陈昼没死。”
钟安期震惊地挪动眼球朝他看去。
“他还活在天坑中。”周逸撑着膝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目光复杂地朝明栗看去,“也许他还等着北斗的人去救他。”
黑狐面拎着都兰珉落地在明栗身后,都兰珉举手道:“明师姐!我知道!我知道人在哪!”
明栗回首,黑狐面在都兰珉还在说话的时候在明栗眼眸一点,将归忆图给她。
都兰珉气得伸手去掐黑狐面。
明栗记下去往天坑的路线,撤了生灭,如今虽靠朝圣之火强行提升到八脉满境,但她仍旧有一个致命弱点,使用灵技需要双倍星之力,星之力消耗永远比别人要快。
刚才强行越过朝圣之火连接双星脉,她的肌肤已经滚烫到出现灼伤感。
黑狐面简短解释道:“叶元青去了天坑,付渊先一步过去,里边应该出事了。”
明栗没有过多犹豫道:“先去找师兄。”
黑狐面本来想问她是怎么在一夜之间破境,但又觉得没必要,反正她以前也是在某个夜里毫无预兆地突然破境。
明栗要走时,忽然回首看叶依依与叶风鸣二人,不容拒绝道:“一起去。”
没人敢拒绝,就连剩下的太乙三宿也不敢在此时冒然上前,只能各自搀扶起叶依依与叶风鸣,寄希望于还在天坑的叶元青扭转局势。
明栗朝天坑而去的路上,藏在暗处目送的大陆修行者数不胜数,见识过刚才的特级灵技生灭,太乙的弟子们更是绷紧神经不敢轻举妄动,只敢悄悄跟随身后。
都兰珉朝身后挥挥手,跟警惕周围的周香说:“不怕,咱们在西边的北斗修者也跟着,人数上也不用慌。”
“何况你刚也看见了,我师姐这境界,虽然没有出现破境的天象,但妥妥的回到了巅峰状态!不用怕会再被叶元青抓到。”
说完又左右看了看眼,纳闷道:“不过这趟怎么只有你一个人,程敬白呢?”
周香抹着眼泪说:“在天坑里。”
都兰珉听完呆住:“那他可真倒霉。”
*
倒霉的程敬白放飞传音符后就回了山洞中。
天坑里边的乱象已逐渐被控制住,跑出来的地鬼被拦在通道的另一端,侥幸活下来的守卫跟监工正在他们混战。
陈昼来到山壁入口处,将锁着汪庚的铁链挂在山壁上,在他悬空的脚下是望不到底的万丈悬崖,汪庚小腿打颤不敢往下看,一个劲地伸长脖子往上看站在岸边的陈昼:“陈昼你想清楚,我……猪奴还是有用的!对你有用的!让猪奴去跟叶圣说,猪奴能说服叶圣放我们离开!”
“恶不恶心?”陈昼盯着他,满脸嫌弃。
林枭擦着手上血迹,往山洞里看了眼后对身边的李不说道:“你哪来的袋子?脏不脏?”
李不说摇头。
林枭:“你别过来,脏死了。”
李不说双眼透过纸袋子的两个洞看他,无声示意,我也没有过去啊。
程敬白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双手撑着膝盖靠墙喘气道:“准备准备!咱们有计划吗?把计划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