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程敬白不敢相信。
落在地上朝程敬白跑去的小猫被生灭绞碎,血水洒了在程敬白手背。
周子息听着少年撕心裂肺地哭喊皱眉,自己已经快要拦不住生灭的力量,拉长的影子环绕四周将烈火扑灭扫出道路。
程敬白要朝他爹跑去时被周子息瞬影带走,秋朗在雪山下的溪河对面朝他喊道:“这边!”
秋朗那边也聚集着不少人,都是从城镇大火中逃出去的。
骑兵们似乎察觉到地鬼逃跑的路线,发现了在溪河的人们便纵马过来,秋朗赶着去救周子息出来,夺过骑兵的□□杀红了眼。
一切都发生的又快又急,各方灵机碰撞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稍不注意就丧尸火海。
雪山下的动乱终于引来站在城楼的人间至尊关注,白面朝奔跑在火海中的两名少年看去,缓缓抬手,指尖对准少年们点去。
周子息若有所觉,余光瞥见碎裂的影子瞳孔一缩,将抓着的程敬白甩去前边脚下一转回头,衣袖被坠落的星火点燃烧毁,露出爬满黑色咒纹字符的肌肤。
无数星线闪烁着拦截朝圣者点出的杀招,星之力碰撞发出尖啸的声响,周子息双手抵御,紧咬着牙,一点点被逼得后退。
哪怕能复活,他也不想死。
书圣第一次见自己的行气字诀被看起来才十三四岁的少年拦住,能不受心之脉的影响,对他进行反抗已算不易,在如此短暂的时间结阵还能拦住这杀招,更是令他惊讶。
双方隔着火海与杀意遥遥相望,书圣伸出的手再次一点,击碎了周子息的八脉法阵,将他击退的星之力即将贯穿胸膛中时,却有一道天墙御守在少年前方升起,给了他缓冲的机会瞬影拉开距离。
后方的巫良丽气喘吁吁道:“快、快走,我这是超常发挥了!”
但是这一道天墙御守就几乎耗光了巫良丽全部星之力,周香将怀中的小猫还给程敬白,转身去扶巫良丽。
“这什么情况?”秋朗将摔倒在地的周子息拉起来,没好气地回头问地鬼们。
没人回答他,人们呆呆地看着前边,神色惶恐,眼中布满绝望。
秋朗若有所觉地回头,发现远在城楼的白衣书圣,此刻正站在他身前,巫良丽用尽所有星之力布下的天墙御守,却被朝圣者随手一点就碎。
星之力威压突然降临,让秋朗毫无反抗之力地跪倒在地,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身上似有千万重山压着,连呼吸都困难无比。
在所有人都朝书圣跪下时,周子息却身形摇晃地站起身时来,心中震撼,面上却冷冷淡淡,余光瞥见跪下的巫良丽等人,兀自皱眉。
书圣盯着眼前站立的少年说:“你的影子,有些特别。”
他的星之力威压,全都被周子息的影子吞噬,所以本人感觉不到丝毫威压。
*
周子息在被武监盟追捕时听说过朝圣者书圣,他不仅是通古大陆的六位朝圣者之一,也是武监盟的主人。
朝圣者也算是地鬼的死敌,在这世上,除了地鬼自己,就只有朝圣者能真正杀死地鬼。
有关地鬼的一切消息和措施都是朝圣者在主导。
大多地鬼总是祈祷自己这辈子都不要遇见朝圣者。
周子息第一次与朝圣者面对面,恐惧转瞬即逝,只剩下强大的印象,八脉满境的实力,能够将他们轻易地踩倒在地,被人视作蝼蚁拿捏生死的滋味让周子息很是不悦。
书圣没有杀了他们,而是将逃到雪山下的地鬼们关了起来。
骑兵驻扎在冰漠,收拾被大火吞噬的城镇。
书圣这次来冰漠是为了一种能锻造神武的资源雪矿,开采雪矿由地鬼来做再合适不过,毕竟他们不死,无论有什么意外都不怕损失人手。
地鬼对人类来说,就是天生的奴隶。
有了之前焚烧城镇的震慑,剩下的地鬼根本不敢反抗,老老实实在骑兵的监督下干活。
书圣对周子息颇感兴趣,在其他地鬼干活时,会将周子息叫走杀他无数次,以此试探周子息的影子作用。
他站在溪边看,看少年狼狈不堪地奔跑在雪山下,日光洒下的金辉也落在少年身上,却是冰冷的。
“似乎也没有我想的那么有趣。”书圣望着再次复活过来的少年叹息。
周子息睁眼看他。
书圣低声笑道:“想杀一个人时,要记住将杀意藏好,尤其是眼睛。”
周子息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身。
书圣又道:“最近似乎没什么地鬼理你,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少年压着眉头有些暴躁道:“不是你干的?”
“你以为异类和异类在一起,就一定会报团取暖,彼此信任吗?”书圣温声道,“嫉妒和无知,不管是人还是异类,都是共通的,被这些情绪支配后,哪怕是父子亲朋,也会彼此反目。”
少年当时想,这个人跟秋朗一样,总是喜欢讲些似是而非的话,恶心。
书圣看着少年朝地牢走去,他的声音被朔风传到周子息耳里:“你想从这些地鬼身上找到认同感,可惜了。”
*
周子息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地鬼。
冰漠勉强可以算是地鬼的世界,因为有太多地鬼生活在这,大家完全不用遮遮掩掩,小心翼翼地隐藏身份,可以活得很轻松自在。
这也是明知道周香没有家后,周子息仍旧愿意送她回到冰漠。
他想活得轻松些,想在地鬼的世界里生活,不用怕身份暴露后被人仇视或抛弃,可以肆无忌惮,自由自在。
既然善良的人们不会接受他,那他就回到地鬼的世界。
地牢里关了很多地鬼,秋朗他们都不在这,周子息在这里一个人都不认识,他有着单独的牢房,就关他一人,其他人都被关在对面。
周子息的牢房里有暖和的被子,对面却什么都没有,连垫底的稻草都没有一根。
别的地鬼被监工打骂时,周子息就在旁边休息,似乎和监工无疑,轮到他干活时,还有监工给他递水和吃的。
就连每天一次的分餐时,周子息吃肉,其他人吃草根喝粥。
无数强烈的对比将周子息与地鬼们区分,仿佛在大声提醒:你跟他们不一样。
生活在冰漠的地鬼们无法反抗,心中却无比仇视书圣等人,书圣杀了他们的父母、孩子、同伴,毁了他们的家园,还将自己当做奴隶,剥夺做人的权利。
恨意在每日被监工的打骂中肆意增长。
监工对周子息的区别对待,无形中换来了地鬼们对周子息的仇视。
在诸多对比中,地鬼们逐渐将周子息视作是书圣那边的人,书圣太过遥远、强大,所以这份恨意逐渐蔓延到就在眼前的周子息身上。
书圣偶尔会出现在地牢,当着地鬼的面将周子息带走,人们看向周子息的目光越发危险。
“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对你?”书圣笑着问周子息。
周子息低头沉默。
书圣说:“你注意到他们看你的眼神了吗?那可不是看同类的眼神。”
充满警惕和怀疑的目光,地鬼们对周子息的不满情绪已经快要溢出来了。
书圣看周子息:“接下来,只需要一点微不足道的谎言,就能点燃所有人的怒火,到时候他们会怎么对你?”
*
书圣说的谎言是让监工告诉周子息,是他为书圣引路才找到冰漠来的。
地鬼们对此震惊不已,又无比愤怒,看向对面牢房里的周子息目光逐渐变得带有杀意。
周子息低垂着头,掌心有细汗,他不知道自己在赌什么,却试图希望不会输。
这天监工特意给了地鬼们机会接近周子息,自己站在老远假装什么都没听见似的背对地鬼们。
沉默挖矿的周子息忽然被人推一把,踉跄后退。
“是不是你?”地鬼们质问道,“是不是你为朝圣者带的路?”
周子息愣住,对这个过于离奇又荒唐的猜想难以理解。
地鬼们看他的目光充满仇恨、愤怒和杀意,抓着他的衣领恨声道:“要不是你带来朝圣者,我娘和妹妹就不会死,是你害死了她们!”
带有星之力的拳头打在周子息脸上,他被按在冰墙上,嘴角破皮出血,咳嗽着说:“不……不是我……”
“那朝圣者为什么总是带你出去?”
“他们为什么不让你干活?”
“凭什么你可以吃肉!”
“监工根本就没有把你当奴隶!”
“你和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的,你来这只是为了监视我们!”
无数质问涌向周子息,一张张崩溃又愤怒的脸在凑近他,累计数月的仇恨终于找到了发泄口,人们歇斯底里,将仇恨发泄在自以为正确的人身上。
周子息解释了,他曲缩着身子咳着血断断续续地说:“不是我。”
――不是我!
一声比一声高,却没有人在意,没有人想要听他的解释。
书圣教会了周子息,人类是危险的,地鬼也是危险的,这世上没有能接纳他的存在。
在嫉妒和无知的支配下,人们会做出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来。
周子息濒死状态触发生脉反应,有地鬼看见了他的生脉,被愤怒和仇恨驱使着抓住他人的生脉道:“你这种人根本不配活着,你身为地鬼却背叛地鬼引来朝圣者,害死了那么多人,你才该去死!去死!”
书圣并未完全压制所有地鬼的星脉力量,因为有他坐镇,并不怕有地鬼靠着星脉力量反抗,因此也给了这些地鬼杀周子息的机会。
谩骂怒喊着周子息去死的人,在周子息毫无反抗之力时,以行气字诀摧毁了他的生脉。
周子息轻轻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他想算了吧,死了也好。
站在高处看热闹的监工们瞧着少年眼中的光芒熄灭,变得灰蒙,护着头的手无力地坠落,随着时间流逝,化作一滩黑色烂泥,血水渗透进冰层地底,一身骨架碎裂,只剩颗黑色的头颅。
渐渐地,黑色的头颅碎掉了。
监工们觉得稀奇,去禀告给书圣。
书圣听说少年地鬼死了,全在预料之内,听说连头颅都碎掉后,笑道,也许是因为这地鬼死得委屈吧。
*
鲜红的血水渗透进地底,随着地下河流离开地牢,不知漂流多久来到外边的世界,春季到来时,冰封的世界醒来,万物复苏,冰河碎裂,积攒的冰雪化作流水形成瀑布。
雪山依旧在原地眺望。
不知多远的地方,青草遍布,地面开满了蓝白相间的小花。
随着水流飘来此处的一滴血珠泛着荧光,在清澈的河水中生长出骨骼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