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则听到韩川嗓音:“旧约已解,我便告辞。”
乐意假意寒暄几句,也并不愿意韩川多留。
待韩川已走,乐娇方才回过神来。这桩事情,便如此解决了?乐娇一时心尖百味交织。
耳边听到兄长含蓄而轻鄙嗓音:“看来如今,阿川倒是知晓轻重。”
乐娇收拾心情,轻轻一拂裙摆,也是,想来如今韩川也不愿和凝月宗作对。
只不过韩川从前百般纠缠,热情似火,如今却如轻易放手,好似换了个人一样。如此思之,乐娇竟莫名有些失落。
忽而,那一日的场景,又浮起在乐娇心头。她无意间窥见阿川秘密,知晓其勾结妖人,欲图害了冷昭。男人的手指死死的扣住了她的手臂,传来钻心似的痛楚。阿川面颊之上蓄满了绝望,唇瓣轻轻颤抖,疾言厉色:“我这样,都是为了你呀,他什么都抢走了,如今连你也要抢。娇娇,娇娇,你不要说,嘘,不要说。待他死了,我们就和以前一样。一切一切,都和以前一个样。”
那时候,自己说了什么呢?只记得自己处于极度惶恐之中,竟自己也不大记得了。她生恐冷川杀了自己灭口,自然是山盟海誓,甜言蜜语,心中只有他,和冷昭亲近是故意惹他吃醋云云。可那些话,连乐娇自己都没有信心。冷川可真能相信?她自己都不信。
然后男人的手掌,轻轻的摸上了她的脸,有那么瞬间,她甚至以为,那双手会捂住自己口鼻。可那片手掌,只颤抖着,抹去了她漂亮脸蛋上的泪水。阿川脸颊上浮起了似哭似笑的神气,颤抖说道:“好,好,我就知道,你是喜欢我的。”
蓦然,阿川将自己搂在怀中,抱得很紧很紧,让她都透不过气来。耳边,反反复复,听着这个男人念叨,你不会骗我的,对不对,对不对?
对对对,她能说不对?
男人的气息围绕着乐娇,让乐娇蓦然油然而生一股恐惧。阿川已经快要完了,不,已经完了。她清清白白的身躯,绝不能毁于此人之手。饶是如此,男人还是松开了手臂,眼前扭曲的英俊面孔,也布满了绝望的泪水。阿川到底什么都没有做呀。
她终于还是安抚住了阿川,可一转头,她跑得飞快。她跑得飞快,跑向了光明,冷昭就是她的光明。那时候的她,惊魂未定,可一见到冷昭俊美沉定的面容,她不知真的,一颗颤抖的心也不觉得了安稳。她迫不及待的,竹筒倒豆子似的,将阿川阴谋告发揭露,绝不容小人伤了冷昭一丝一毫。
冷昭也伸手擦去了乐娇面颊之上的泪水,忽而温和的凑过去,在她耳边低语:“不要怕,我都知道。”
那句话,使得乐娇身躯微微一颤。
月亮皎洁而明润,而月亮的背后,却始终有着阴暗。
而后,阿川阴谋被揭破,那时候的冷川,对她颇多辱骂,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她只死死的咬紧了唇瓣,她是对的,什么都没有做错。
她还道,阿川会恨自己一辈子,未曾想,如今竟这般风轻云淡——
未及细思,却见父亲已然匆匆而来,面色急切。
乐长老不觉嗓音转沉:“冷川呢,他人在何处?”
乐娇已然无暇沉溺自己奇妙的思绪,收敛心神。一旁乐意将方才种种,长话短说,告知父亲。
妹妹婚约已然解除,乐意心情也还是不错的:“如今他既已解除婚约,也还算知机,如此更不会成为娇儿障碍。”
乐长老面色却一派阴郁,蓦然呵斥:“天真,你们二人竟如此糊涂,冷川此人,狡诈狠辣,如今更是心机颇深!你道他主动来此,是已然释然?不过是以退为进,兼抹黑娇儿名声,非要她担上了嫌贫爱富,水性杨花的恶毒之命。他上门退婚,更是将娇儿脸面作践到底。”
“你们二人年轻识浅,被他神色所欺,使得娇儿受辱,也浑然不觉。此桩大事,为何你们二人就如此轻易作主?若等为父回来,定也不会如此轻易诓骗。”
一番责备如狂风暴雨,使得乐娇、乐意二人如风中凌乱。
乐娇不觉提起胆子,小心翼翼:“父亲息怒,我瞧,我瞧那韩川似怯于凝月宗权势,不过,不过似乎并无恶意。”
乐长老厉声:“见识浅薄!”
触及父亲忿怒面色,乐娇亦不敢多言,恍惚间,她似也觉得也许是自己想得浅了些。
然则乐长老心中另有成算,却无法与儿女明言。
乐意言谈间,对那碧霞派颇瞧不上,自带大宗门弟子的倨傲。实则碧霞派比之凝月宗虽有差距,可这差距,却未必是遥不可及。
比如曾经碧霞派掌门沈乔,实力便不逊色自己这位凝月宗长老。
多年前他其实见过沈乔,那女修精明能干,虽死了道侣,犹自神采奕奕。那时候,他借沈乔对宗主夫人有恩,厚礼聘请,邀请沈乔入凝月宗。一旦沈乔点头,便也是凝月宗长老。他本以为此事水到渠成,所谓女修不就图个安稳?
可那时候,沈乔摇摇头,含笑拒之。若那时候沈乔一点头,那么碧霞派已然是凝月宗的一处分舵了。
那女子,竟是个有些志气的。不贪图大宗门的风光,想靠自己一手一脚打拼,带大孩子,将门派发扬光大。
彼时乐长老面露遗憾之色,心里却不屑的想,现实教做人。
兽潮虽歇,却已然秋风过百花残,仙门百家均是受损颇重,就是凝月宗这般大宗门,也是要缓一口气。至于那些小门派,更不过是苟延残喘,只剩半口气。门派人才凋零,只怕也是难以为继,更易被人觊觎资源,灭小门派给自己回血。
沈乔虽倔,只怕现实会教做人。
未曾想,倒还当真让这位沈掌门拼出个名头出来。彼时枯木山附近宗门,个个奄奄一息,反倒碧霞派透出几分生机。而沈乔为人又宽厚公道,使得周围门派纷纷依附。
这若干年间,碧霞派倒是扩大好几倍,一派欣欣向荣。
凝月宗在西南一带的势力扩张并不如何顺利,且凝月宗内部颇多争斗,对外也不大能腾出手来。沈乔颇得人望,枯木山附近小门派,多愿依附碧霞派而非凝月宗。
本来碧霞派和凝月宗差距在那儿,乐长老虽有关注却不至于惊疑。
谁曾想,自己一意笼络的少主冷川,竟是碧霞派沈掌门之子。花朵儿般女儿压错了宝,而乐家也纠正了这个错误。
这几年,乐长老一边让乐娇用美色和柔情将冷昭笼络住,一边留意乐家彻底得罪的川少爷。
原以为冷川一蹶不振,谁曾想人家能屈能伸,转头讨好沈乔,去冷姓韩。
乐长老本防着这小子以宗主夫人容莺为借口,杀回凝月宗,谁想这小子竟然决意在碧霞派打江山。一时韩川竟显得心机深不可测,志向更可吞日月。
且韩川运势,似也旺及,奇遇连连,崖下修行也掘出秘籍之类,更不必提随意便捡到芝草灵果。
这小子不但修为尽复,这几年似更加精进。
乐长老暗中关注,更不觉心下难安。自来运势二字,对修士而言,均是大杀器。毕竟一个人实力,本便于运势有关。有人生下来天分极佳,而有人却是蠢钝不堪。有时两人本来资质相若,可因际遇运势不同,一人得遇名师一飞冲天,一人却庸庸碌碌一生平庸困苦。
韩川有此运势,不觉令乐长老心惊。人若有运势,什么奇迹都可能发生。那么到时候乐家又成了什么?趋炎附势的反派角色?
彼时,乐长老已然动念,可要铲除祸根。
如今韩川淡然解除婚约,分明心性更进一层,不纠缠于儿女私情,剔除干扰因素,不为前事滋扰,连女人也可让给旁人,一心搞起事业。何其可怕!
如此不但令乐长老更加忌惮,且亦打乱乐长老计划。他本欲借韩川解除婚约之际,制造冲突,趁机诛杀。
好在如今,韩川还未踏出天意城,冲突还是有机会制造的。
乐长老阴郁的面容上,生生透出一缕怒意,别人只道他为爱女而生气。没人知晓,他眼底一抹杀意,却也是这般一闪而没!
此刻,派去弟子赶回回禀,原来韩川竟被夫人容莺请了去,一时间乐长老容色变幻,若有所思。旋即,乐长老更携女而去,务必要制造冲突。
伴随韩川踏入天意城,宛如平静的湖水被人投入石子,已然是渐生波澜。
谢灵君端正打坐,她玉容凝定,已然感知韩川到来,唇瓣忽而轻轻吐出了一口气,容色微微无奈。
旋即谢灵君化出琴,琴身通体乌黑,似微微有烧焦的样子,谢灵君随手拨弄几个音,却也是颇为悦耳。
她朝着一旁的师容言语:“短短几载,如此一个卑劣小人,不但修为尽复,乃至于成为碧霞派掌门。那林仙尊,倒是好手腕。”
言下之意,必定是林愫暗中帮衬,韩川方才能有如此声势。谢灵君如此说着,更对自己判断甚是笃定。
她先是猜测,继而极相信自己猜测,猜测在她脑中即成事实。
师容对这林愫尚自有维护之意,实在愚不可及,这实在令谢灵君有些无奈。小容如今虽为仙使,身为男子,却哪里能看得透那些女子手腕。这女子手腕,在别的女人眼里不值一提。
师容默然无语,他之所以默然,是因他不想因为反驳而对谢灵君生出冒犯。于师容而言,那韩川既是小世界窍眼之一,只能说明,伴随时间流逝,小世界气运渐渐偏向韩川,故而韩川运势日顺,奇遇不断。
师容归咎为林愫耍弄手段,也许因为她并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那就是,妙真人悉心呵护得冷昭,反而渐渐偏离气运的恩宠。
有时候世间的事就是如此,如指间沙,捏得越紧,反而流逝越快。
这念头如此浮起时候,师容忽而方才想起,这仿佛出自林愫之口。真奇怪,他竟将林愫的话记得如此清晰。
师容竭力将不该有的念头进行祛除。
是啊,妙真人在这个小世界,干涉的事情当真太多了。他瞧着谢灵君膝上乌琴,那雪白手指轻轻的按在琴弦上。这双手是如此的美丽,可是又是如此的危险。
妙真人有着美丽的容貌,温和的性情,善良的心肠。可她曾也是元界的仙使,如今元尊之师叔,实力不容小觑。尤其在这小世界,妙真人实有神佛之力。
凝月宗宗主冷枯尘虽有旧患,可旧患也许不会发作得这么快。除非,有一人,以弦音伤之,以诱旧患。那么便算冷枯尘自己,只怕也是浑然不觉,只道自己当真这样子的倒霉。
冷枯尘旧伤提前发作,自然会提前传位,那么冷昭也提前继承凝月宗宗主之位,更为冷昭这个主角,刷了尊贵的身份,人前的威望。也许这些,对于轮回盘的选择,颇具加持。
而师容纵然知晓,终究沉默不语。也许,他也并不知晓该如何说。
眼前女郎玉容宁定,如明月皎洁。
耳边,他听着谢灵君言语:“呵,沈乔不出几年,便已然殒身,否则韩川何至于能顺利继承掌门之位。这其中,难道便没什么可疑之处。纵然是小世界,林仙尊未免心机太狠。”
她见不得师容糊涂,恨铁不成钢,如此提点。人与人性情是不一样的,选择也不一样。比如她谢灵君,纵然使出手段,也无非令冷枯尘伤势发作。而林愫,居然谋人性命。足见此女,心性颇为狠辣。
师容终于禁不住开口:“她当不至于如此。”
他甚至觉得谢灵君推己及人,因为谢灵君,自己做出这样子的事。如此只让师容心头一酸,忽而说不出的难受。
谢灵君心尖微微一冷,心里冷笑不已。事到如今,她尚自有几分自尊,而师容也将彼此之情作淡了。师容为一善于作伪女子执迷不悟,谢灵君只觉已然尽力,甚至不想再管。
触及谢灵君面上冷怒之色,师容忽而一阵惶恐,轻语:“妙真人,我无意冒犯。”
幼时生出的崇拜,牢固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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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040
一时之间,?谢灵君心中发狠,甚至不觉想将师容弃之,再不理会。如此忤逆言语,?师容此人无可救药,?更冒犯自己尊严。
师容一而再,再而三,如此言语。而她,绝非忍气吞声之辈。
谢灵君面色微凝:“如此说来,?竟是我心胸狭隘?”
寒意凝在了谢灵君的指尖,?似连墨色的焦琴之上,也不觉凝结一层寒霜。
师容负手垂首:“并无此意。”
谢灵君胸口轻轻的起伏,?轻轻拨动一下琴弦。这具焦尾琴,?乃是她的法器之一,不但能奏出妙曼琴音,还能谈笑间取人性命。就如之前她手指轻轻一拂,?就让这小世界顶端的男人冷枯尘旧患发作。
琴音如心,?如今谢灵君的琴声,?便已然是透出了忿色。
不过谢灵君再拨了几个音,容色渐渐趋于柔和,?面色也温婉许多。
往事流趟过谢灵君的心房,彼时师容年幼,?迎着冰雪寒风,去须弥山拜师。是自己将他从冰雪中拉出来,?救了一命。须弥山三层天,层层等级森森。而师容出身平常,连须弥山的山外弟子都说不上。若非谢灵君金口一开,他能有机会拜入梵海,?得如此修为,甚至成为元元天仙使,享如此尊荣,连一派掌门都对他尊敬备至?若无自己恩德,他哪里有机会,替林愫那个代替品开解雪岚宗仇怨?
故而谢灵君如今虽怒,却也是克制几分。
若师容是幼苗,好不容易开花结果了,岂能让旁人来摘桃子。更何况,师容对自己一向尊重仰慕,谢灵君更不想失去此等臂助。
林愫!谢灵君心口浮起这个名字,细细咀嚼不觉生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