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一股从来没有过的酸楚,却也是涌入另外一个女子的心头。
妖月垂头,轻轻看着自己的手指,也许如此种种,终究不过是心魔劫数。只有战胜了这一切,她方才能心如止水。
只不过偶尔青烟摇曳,她心尖不觉浮起少年绝望的通红双眸。
那样子的眼神,深深烙印在国师的心湖。
那孩子离开了她,疯魔了几个月后,似乎也当真认命,从来安分守己,也再无无礼的举动。也因如此,伴随时间流逝,月国上下也忘记了太子曾经的疯狂。
这人间的君王,终究及不上天上的明月,众人如此道。
待他登基,锦华为后,月王也未曾再纳别的妃嫔,后宫只有皇后一个。旁人只说月王醉心政事,无心男女之情,别的却也不敢说什么。月王膝下儿女,皆为锦华所出。
妖月国师看着他娶妻、为皇,别的女人为他生了儿子,又生女儿。月王一日日的成熟,待自己一日日的恭顺。以前的事情,他也提也未曾再提。妖月国师不知道内心是什么滋味,只不过如鲠在喉,怅然若失。她知月王心中有怨,这样子怨恨不过压在心里,隐忍未言罢了。而月王身为国主,自不免要有子嗣,传承皇室血脉。也,自然是身不由己。
伴随时光流逝,月王凡人之躯,也成为威仪中年,还蓄起了胡子。国师却青春永驻,美貌如昔,连根皱纹都未曾有。逢年过节,月国皇宫总是热热闹闹。他最小的女儿很是顽皮,不惧父亲威严,还会伸手拔月王的胡须。月王平日里冷漠以待,却终究对小女儿扳不起脸,只能无奈笑笑摇摇头。
男人纵然不爱身边的女人,却总会爱自己的儿女的。妖月国师忽而之间,意识到这一点。
锦华已然为月王生了三个子女了,未曾想,居然有怀上,
旁人不知,还道月王与她情爱甚笃,全然不知自己养大的孩子,藏于心底的秘密。
而那个女人,却好生不知足。又或许,故意靠多生孩子,来带给她安全感。而自己,却不必也不屑如此。
自己看着锦华生了一个、两个、三个——
这等软弱女人,生孩子仿佛是桩极了不起的事情一样,因而如此炫耀,要将夫君系得死死的。
这看着温柔熨帖的女子,也可无孔不入,使尽手段,将自己在意的男子缠得紧紧的。
人到中年,锦华颜色已不鲜润,却居然又怀上了。
妖月国师不知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个儿在忍耐。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决意不再忍耐。
为什么要忍耐呢?这个世界,都是属于自己的。
然后那一天,月亮轻轻的撒在了锦华的身上。锦华醒了过了,可不知为什么,月王却始终睡着。
她看着妖月国师一步步的走过来,喃喃轻语:“一个、两个、三个,这是第四的一个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子,以此故意挑衅?”
锦华面容惊恐,清瘦的面容流淌了泪水,拼命的摇摇头,似乎要说些什么。
可是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片手掌,轻轻的按在她的面颊,摸上了她的小腹。
那腹中,有着一个微弱的,脆弱的小生命,和她母亲一样脆弱。
锦华身死后,朝中大臣琢磨给月王续弦,皆被月王拒之。而月王既然有儿有女,似也无可勉强。
妖月于神宫之中,忽而冉冉一笑,她似体会了以前漫长岁月里从来没有过的欢喜。
仿佛什么,轻轻的敲开了她的心房,使得她品尝了前所未有的滋味。
她本来是个淡漠的人,甚至未曾食过人魂,因为她终究以凡俗之人方式出生于这个世界,故而自我认知是人。纵然是实力大减,那也没什么要紧,这样子的小世界本没什么能威胁到妖月国师之物。
其实如此种种,乃是因为她从来没有过什么真正想要的东西罢了。
什么时候,她第一次食人魂呢?那时月王亲征,对手不过是百年前那邪神留下的徒子徒孙,苟延残喘的余孽罢了。
没曾想,月王竟也因而受伤,性命垂危。
妖月赶到时候,月王已然到了弥留之际。
这个男人,让她想到对方十六岁时候,生了疫病躺在床上的样子。
她的手掌,贴上了十六岁少年赤红的面颊,心潮起伏,蠢蠢欲动。
怎能让月王死呢?一滴珍贵的泪水,落在月王这个凡俗男人面颊之上。
一夜之间,她连杀数人,取心咽下,食其生魂。待妖月国师力量大增,更顺势救活月王。
她的手,贴着男子面颊,忽而说不出的安宁、快乐,纵然疲惫也是值得。
只不过,待月王醒来,对方却甚是,奇异,透出几分不安。
妖月国师手掌一空,一时之间,竟也不明所以。
她以为这个凡俗的男人,必定是会受宠若惊,乃至于喜悦无限,接受自己的爱意。不是么?且不说自己乃是神明一般存在,月国不过是个凡人。此刻她犹自青春貌美,而月王已然是中年人模样,连性命都是自己所救,江山都是自己所护。岂料对方诚惶诚恐,只说必定是自己无礼,冒犯国师,还请妖月见谅。
他少年时候的狂傲,热切,似乎都已然是消失无踪。那个让她心爱的少年郎,变成如此畏畏缩缩的中年模样,使得妖月国师一时也很是嫌弃。
可是更多的,却是茫然无措。
“你十八岁时候,非我不娶,宁可去死,莫非,不记得了吗?”
是呀,他不记得了吗?
而对方却也是轻轻的抬起头,沉默了一阵子,有那么一瞬间,妖月国师似乎也再次看到了曾经令她动心的少年模样。
月王缓缓摇头,苦笑:“国师,那都是很久以前的糊涂事情了。”
“那,那时候,我真的很是喜欢你,迷恋你。觉得你,神秘又美丽啊。我就像是,做了一场梦,我肯为你去死。似乎得不到你的喜欢,仿佛比死了还难受。你看也没看我一眼,就这样子走了,是锦华救下了我。国师大约不知,我真的,差点去死的。”
妖月国师唇瓣动动,她想说,我也没有走,我一直看着你。
那时候锦华握住了太子手中的剑,染得满手都是鲜血。
“最初娶锦华时候,我也不乐意,我还对她说了,很过分得话。可她对我一往情深,原谅我种种过分之事,待我温柔体贴,真是好极了。以前,不过是我单相思,若没有她的包容,只怕此生也体会不到两情相悦的滋味。我才知晓,彼此相爱,原来是,如此幸福。这么些年,我与她生儿育女,鹣鲽情深,的妻如此夫复何求。如今她已然死了,我也,也想随她而去。哈,可我终究是国君,我宁可战死沙场。国师,你不必救我的,你也不必,为了我难过。”
月王虚弱苦笑:“还盼国师,以百姓为重,辅佐太子,不必理会我这个,不成器的国主。”
他没留意到,眼前妖月国师已经愤怒欲狂。
而这样子的情绪,如汹涌的大海,感染了感应者的心湖,使得其徒生不安。
蓦然尹风华睁开双眼,难得微微一皱眉头。
于尹风华而言,他见惯了种种黑暗,纵然腻味看别人的回忆,是很少会有这般心绪不宁的时候。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对一个你喜欢的人冷漠脸,那么这个人也许就会喜欢上别人,不再属于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妖月确实是boss啊,虽然悲催但是绝对不是小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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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073
月色下,?尹风华的眸子宛如深深的湖水,蓄满了深邃,融合成一股子诡异的异色。
他盯着眼前的林愫,?林愫犹自轻轻的合眸,?沉溺于识海,并未醒来。
眼前的女郎玉容凝定,容色无波,纵然感应到妖月国师的心绪,?却并未受其所搅。
看来于林愫而言,?妖月国师种种旧事,不过是不打紧的狗血故事,?也没什么需要在意的。
忽而间,?尹风华觉得自己捏在手中的温软手掌,好生令人不自在。
方才他纵然握住了林愫的手,可心无邪,?自然无甚绮念。
如今女郎的手掌,?与自己个儿握住在一道,?交织成一股子说不出的味道。他那古井般的心,终于禁不住动了动。
旋即,?尹风华哈的轻笑了一声,不觉再一次合上了自己的双眸。
识海翻腾,?一如妖月国师含辱、愤恨的心思。
鹣鲽情深,夫复何求。月王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依依不舍,撇下自己在神庙之中冷冷清清。担负着,这个国家生死荣辱,百姓安宁。
如今月王一意求死,?自知不肖,要随了锦华而去,却要将儿子丢给自己。
她口气不觉有些锋锐:“国主自己不体恤皇室血脉,为了一女子,心存死志,倒让我替你照拂月国血脉。”
月王怔怔看着她,似是极为不解、困惑,以及浓浓不安,却再无痴迷情意,依依不舍。
她已经为月王杀了人,食了心,宛如野兽一般茹毛饮血。
妖月国师袖下一双手掌轻轻颤抖,眼前男子双眸映衬着自个儿的身影,犹如以前一般纤纤秀润,清丽如月。
她轻轻的说:“所以以前的话儿,你都不作数了?”
那嗓音很是轻柔,却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寒意。
而月王,也不至于懵懂不觉,忽而微微一怔,眼底似浮起几许柔情,可他终于还是轻轻的摇摇头。
“这些,都不过是以前的事情了。国师,你有天人之能,高不可攀,原是我痴心妄想,是我年轻时候不懂事。那时候我是月国太子,父母对我太过于纵容,真是将我宠坏了。人生在世,是不能够随心所欲的。我不该,说那样子的话。国师你,心怀天下苍生,其实我如今对你,也有着深深的敬仰和佩服——”
他嗓音很温和,不像以前那个爱生气又固执的少年郎。
然后一只手,就卡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剩下的话都堵在喉咙。那只手,就像一只铁箍,卡住了他的咽喉。
“短短一瞬,人世间弹指一挥,你就变了心,说的话都忘记了。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和我说那些话,让我难受,嗯?说什么此心不变,娶妻生子不过是迫不得已,会一辈子念着我。可是如今,你说这些不过是以前的事。你让我,让我,让我,啊,让我何等卑微,何其难堪,何等可笑!什么敬仰佩服,说得好听,你心里在笑话我,而且很得意,是不是觉得自己出了一口恶气。当初我对你不理不睬,如今反倒我对你求而不得——”
眼见要将月王生生扼杀,她心头一颤,松开了手掌。
那冷若冰霜的俏容,如今却也是禁不住透出缕缕讥讽。
她没提杀人取心,为月王茹毛饮血,宛如兽类,千辛万苦方才救活了他。因为这样子的言语,仿佛是在摇尾乞怜,苦苦哀求。
国师大人,始终便是高高在上的。
妖月绷紧的手指一根根的松开,轻轻拂过一根根秀发,唇角冉冉含笑。
“不过你也不必得意,我从前只当你对锦华并不在意,杀了就杀了,忘记告诉你一声。如今你对她既然是抵死无悔,我若未曾告之,岂不是,敢做不敢当。”
她已然对月王心存杀意。
眼前的中年男子,再不是那个俊美痴情的少年郎,他不是自己的心上人,时间带走了她所爱之人,再也回不来。
而他不过凡俗之躯,就算活在世上,再过十年二十年,也会垂垂老矣,化作老朽。
到时候,难道还要她谈情说爱,苦苦哀求,求一老翁爱自己?
那岂不是,可笑得不得了。
果然月王又惊又怒,不可置信,忽而哗啦一下抽出了佩剑,对准了国师妖月。长剑如水,剑锋轻轻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