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繁花[综红楼] 第328节
但母亲就是像一棵树。
贾赦不得不承认,母亲有不逊父亲一样的坚强、能干。父亲的精力都用在朝廷里,荣国府则是母亲一人独立支撑起了所有的事儿。
那些账册,那么多琐碎的事情,就是母亲这三十多年所做的。
还要孝敬曾祖母、祖母,养育二弟、妹妹……
贾赦想到刚才母亲对父亲的眼神是疏离的,前年又把二房的侄子和侄女都送回去,后来对二弟也不再特别关照了。他以前似乎听张氏说过,母亲不再留她和王氏伺候用膳。
哎呀,不对。贾赦坐起来,他反反复复、仔仔细细思量后,终于发现从前年母亲说不做寿了以后,就对荣国府所有的人和事,都少了一份坚持和要求。
当时自己还挺高兴,妻子终于不用为站肿了双脚啼哭了。
自己和二弟抄账册的时候,见过母亲处理家事,一切按着规矩办。再繁复的琐碎的事情,母亲都用条条框框严密的新规矩,把事情罩了进去。自己不是没听过管事的嘀咕过,按太太的新法子办事,那些积年的老管事,有没有都差不了许多的。
自己也与张氏讨论过母亲设置的新立帐法子,按着新帐是很容易接手管家的。母亲还把家里往来走礼的事情,也交给了张氏去做。
贾赦在心底涌起一个不好的念头,母亲好像对家里所有的人和事,都不那么在意了……
守院子的婆子来叫他,“大爷,到二更天了。”
是哦,到二更天,各个院子要落锁的了。
贾赦站起身,离开梨香院。
新月弯弯,宛如峨眉,静静垂挂的西天的头顶。贾赦仰头望月,自己在边关的时候,每看到月亮,想起的是张氏和瑚儿。后来接了张氏的信,也伤心惋惜张氏难产失去了女儿。那时候也有想起过母亲,想到的是母亲对二弟的偏爱,想到的张氏难产是不是有母亲的缘故。那时候自己对母亲,心里应该是怀了一分恨吧。
可是自己问了几家药堂的老先生、问了擅长妇儿科的太医、问了稳婆,再问张氏的奶娘,自己有什么脸恨母亲呢?!
贾赦径直回东院的书房睡觉。从张氏有孕,他基本就不在张氏房里留宿,免得自己晚睡、早起影响了她。值夜的通房丫鬟迎上来,贾赦突然意识到,自己从边关回来后,母亲就再没给自己兄弟送过通房了。
他简单地洗漱,挥退了值夜的通房丫鬟。本以为忙了一日,会沾了枕头就睡呢,结果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母亲是不是在心里放弃了荣府的所有人——这想法困扰了他一夜。
和他一样一夜没睡好的,还有他亲亲的老父亲贾代善。
贾代善如愿地赖在了妻子的正房留宿。他原来想的是和老妻好好说说话儿,讨好妻子,避免府里出现不和谐的局面。可看着秀发如云、肌肤细腻的老妻,他突然间发现妻子未见一丝的老态。白天还以为是脂粉的缘故,可现在灯下细看,依稀是二十年前没生次子那时候的娇俏模样。
他抬抬手臂,发现自己的胳膊已经不如二十年前那么结实了,这让他感到惭愧。及至妻子上了床、躺好了,丫鬟落了床帷,留了一盏小灯出去了,他都没能从这样的窘境里脱离出来。
“夫人”,等贾代善终于鼓足了勇气,回答他的是枕边人轻柔、舒缓、均匀的呼吸。睡着了啊!这让贾代善心底暗喜了一下,自己可以避免在妻子面前显露自己的老态了。但随即也让他的心里,涌上一种说不清的难受来。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妻子和自己躺在一张床的时候,她都可以无视自己就睡了啊。
鼻端若有若无的香气,搅得贾代善静不下心,他侧过身凝视枕边人,在幽暗的帐子里,饶是他视力再好,也只能看到一个朦朦胧胧的影子。他伸出一个手指轻轻在妻子的脸上描摹,细致滑腻的触感让他心猿意马。就在这时,外间的自鸣钟“噹噹”地响起来,惊扰了贾代善才涌起的旖旎心思。
子时了。
贾代善颓然地翻身躺好,妻子注重养生,子午觉基本如同金科玉律一样。到这个时辰了,自己要是把已经睡着的老妻弄醒,只会让她更生气。就是不会和自己怎么样,难保她不把气撒到别人头上。
唉,算了。
贾代善闭目,有点怀念起年轻时候、不管不顾的自己来。哪像现在啊,连想和妻子敦伦都要左思右量、瞻前顾后的。
卯正的时候,一夜没睡好的父子二人准时出现在演武场。
贾代善看看精神头似乎不足的长子,心里羡慕的同时又有些怪责儿子不知道节制。他哪里想到自己的萎靡模样,也正在被儿子暗暗腹诽呢。
贾代善昨夜就打定主意,要让自己脱衣的时候有不逊二十年前的结实。他提起自己惯用的长/枪,抖抖枪樱,好像昔年的勇武又回到了体内。
贾赦就看着自己老爹如蛟龙出海一般,把早年祖父教过自己的枪法演练起来,前刺、侧扎、下挑、上砸、截拦、缠架、搕挡……
也还算好吧,在贾赦的眼里,架子都在,就是少了几分了该有的凌厉气势。
父亲老了!
冷风吹来,贾赦立即动了起来。
同样的一套枪法,由贾赦练出来,让才出了一身热汗的贾代善顿时生出岁月老去,时光不再的苍凉。
第478章 第 478 章(捉虫)
张氏临近产期, 荣国府都紧张起来, 家里惯用的稳婆,早请来在府上备着了。贾母吩咐贾赦提早和太医院擅长妇儿的太医打招呼, 早早说定了,等张氏有了动静就去接人。
在张家送催生礼的时候, 贾母让来人捎话回去,“不知府上舅太太能不能过府来陪着大奶奶待产?”
张老夫人得了这话喜上眉梢, 也顾不得请娘家人去陪着待产多么不和规矩了,立即叫了大儿媳妇过来商量。
大嫂只好说:“母亲,怕是妹妹上回的难产,把亲家太太吓着了。母亲放心,儿媳这就去陪着妹妹。等妹妹有了动静了, 再打发人回来给您报信。”
张老夫人点头允了,让大儿媳妇又带去自家惯用的一个稳婆。
张氏因为孕中期开始, 每天都要到正院走一趟, 整个人看起来比怀上一胎的时候精神很多。如今见了娘家大嫂来陪着,就把上次难产遗留的恐惧心思减了几分。
贾母的这番安排,让贾赦从过年开始就经常愧疚的内心,更是煎熬了。
他私底下和父亲商量。
“父亲,张氏生了这个孩子,抱去母亲那里?儿子看母亲那里也寂寥了点儿。”
贾代善觉得这主意不错,他乐颠颠地来和妻子报喜,说长子要将张氏的这一个送过来。
“夫人,赦儿说把这个孩子抱过来给你解闷。”
妻子每天早晨处理家事后, 就在内室打坐,没特殊的事情,不允许丫鬟入内打扰。府里的请安,也都改在了晚饭前一刻,然后就让二房都各回自己院子用膳。下雪、下雨自是会提早打发婆子去告知不用到上房请安。别说贾赦觉得母亲对府里冷淡下来,这几个月贾代善也发现了端倪,他更觉得心理不安稳。
“谢谢国公爷惦记,我并不觉得闷,还是不要抱过来了。”
“夫人,赦儿也是一片孝心的。”贾代善是赞成长子的提议。
“唉,真的不必了。他现在想把孩子抱过来了,万一张氏再和他哭呢?”
“这个让恩侯和他说去。”贾代善觉得自己的主意很好。
对上想这么简单粗暴就抹平往事的贾代善,贾母只好把话说得重一点了。
“国公爷,荣国府从来都是承爵的长子嫡孙在祖母跟前长大,这孩子要是女孩还好,要是个男孩子,这长房的次孙抱过来是要做什么?前年我把老二家的两个都送了回去,现在抱老大家的来,国公爷,要是同意了,咱们百年后不是要二房和大房结死疙瘩了。”
“怎么就结了死疙瘩了?”
贾代善在朝政等精明的厉害,府里的事情,他基本是不上心、撒手不管的。
“这孩子要是在我跟前长大,依着母亲昔日的做法,以后我的私房会全给这孩子。”
贾代善看着妻子平静地把这话说出来,他咀嚼了一下妻子话里的含义,再想想分家的时候,二房按律法能分到的部分,他不得不承认妻子的考量,才是周全的。
在贾代善的心里,反正以后祭祀也是由长房来承担,况且事关女子的嫁妆、私房,母亲把私房都留给自己的长子,他一直认为按规矩那是没什么错。但现在涉及了瑚儿这个嫡长孙没在妻子跟前养大,那么事情好像变得有点不好办了。
次子在妻子身边养大的,珠儿兄妹两个也在妻子跟前养了许久。从感情上,妻子自然不会愿意把私房都给了瑚儿。要按着母亲那处理方式,妻子是不是会一点儿都不给瑚儿啊?那可会伤了嫡长孙的面子的。
贾代善觉得自己不能与妻子商议她的嫁妆、私房等,那些东西绝对是归女子个人支配的。但为了嫡长孙的面子,贾代善想为嫡长孙争取一下。
“要不,我把瑚儿移到你院子里来?”
贾代善真的觉得自己这个建议很聪明,这个做法该是能解决全部问题了。大房又有了一个孩子,现在瑚哥儿已经在前院开了院子单住,和移到祖母院子里,也不差什么。
贾母克制着才没给贾代善一个白眼,冷冰冰地拒绝,“不要。”
“你是不喜欢瑚儿?”贾代善的语气莫名难辨了。
“国公爷,这与喜欢不喜欢是没关系的。当初要抱瑚儿到正院来,也是按着祖母养嫡长孙的规矩。你们都担心我会亏待了瑚哥儿。如今我不要他在我院子了,您现在猜忌我不喜欢瑚哥儿?”
贾代善的老脸难得地红了红。把瑚哥儿抱回给张氏,是自己爷俩坏了荣国府的规矩。
贾母看着贾代善窘迫了,遂放过这个话题,转而另问道:“国公爷,您可记得自己是几岁挪到外院的?”
贾代善被问住了,贾家的男孩子,满了六周岁,是必须从内宅移到前院,由父祖教导的。自己再把瑚哥儿挪回内宅,可就是彻底坏了规矩了。
贾代善明白妻子的心结所在,这就是没法解开的一个死结。自己当初同意把长孙抱回去,确实有怕留在正院出了意外的原因,谁让妻子和长子素来不亲、又与儿媳不睦呢。但是自己万不能把瑚哥儿抱回去的真正理由说出来啊。
唉,妻子与长子不亲怪谁?
他在心里叫苦,亲娘哎,您真是坑了儿子嘞。你把赦儿养得和史氏生分,如今就报应到儿子身上、报应到您嫡重孙身上了。
史氏要是真的一点儿私房都不给瑚儿,瑚儿会在京城丢大脸的。
唉,贾代善后悔,早没注意到长子与妻子不睦的危害,没早点想办法解决此事。
都怪张英那老匹夫。
贾代善抱怨完亲娘,开始抱怨张太傅。满朝那么多人家,都有适龄的青年才俊,怎么就偏挑了自家的长子?要是荣国府能顺当地和王家结亲,自己今日是不是就不用为难!只看王氏把俩孩子抱过去都没闹腾,做长媳就比张氏好。
抱怨归抱怨,贾代善如今得着手处理潜在的隐患,怎么能让长孙在妻子这里留了足够的情分,别到最后丢人呢?
贾代善愁的眉毛打结了。
他们夫妻、父子的商量,以贾母坚决不要孩子落下了大幕。
贾母的日子还是和往常一样,正院里的人就都翘着脚尖走路,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生怕影响了打坐的当家太太。各处的管事、管事媳妇也都知道正院气氛紧张,可谁都猜不出来是为什么,只好老老实实地按着规矩理事,祈祷自己别触到了霉头。
去年府里可是狠狠地处置了贪财的、误事的、偷奸耍滑的,十几号有头有脸的人,都被打了板子后,抹去职位,全家光溜溜地撵去庄子上种地了。
贾代善只要不是大朝,日日早晨练枪。晚晚回来与孙子一起用晚膳,然后查问孙子的功课,打发孙子去睡后,就晃悠到妻子的正房。
他也曾经试过带孙子到正房用晚膳,一次之后,他就放弃了这想法。
妻子继与长子不亲以后,看长孙如同,如同客人一般。
孙子还小,觉查不出来。但他贾代善与妻子三十多年的夫妻,怎么会感受不到正院的怪异气氛。
到底是自己做事不妥当啊。
贾代善悔得肠子都青了,也于事无补。
贾赦却以为父亲与母亲说了,母亲一定会同意的。休沐的时候,他觑着张氏的精神头很好,就把自己的决定说了张氏。
“懿贞,我父亲就是在我曾祖母跟前长大的,我也是由祖母照养着,咱们把瑚儿抱回来了,这个就送到母亲那里。”
张氏听到丈夫这么说,感觉很突兀。迟疑了一会儿,她轻声问道:“母亲把二房的俩孩子都送了回去,怕是不想孩子在身边闹。”
“不会?”贾赦迟疑了一下。
“懿贞,送不送是咱们的事儿。母亲如果嫌孩子闹腾,会把孩子送回来的。”
张氏见丈夫态度坚决,又扯出嫡长子在祖母身边教养的事儿来,也就只好同意了。
张氏心里揣了事儿,午饭就没用好。张家大嫂见她实在吃不进去,以为她是担心生产的事情。
就劝她说:“妹妹,你放宽心,稳婆都在这里守着你呢。嫂子带来的这个稳婆,咱家的孩子都是她接生的,人手艺好,也可靠。荣府备着的那个,听说从你们姑奶奶那时候开始,就是她带人接生的。你这胎位正,也入盆了,会顺利的。”
张氏愁眉不展,憋了好一会儿才说:“嫂子,恩侯说要把这孩子抱去给我婆婆带。”
这就不是大嫂能劝贾赦改主意、顺了小姑心思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