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江巷,使馆――
得到准许,坂田秋步入源仓将军的房间。
外间圈椅上坐着小胡子男人,身穿素白常服,未戴缨冠。
“这么晚请求见我,有什么事吗?”
将军生出几分倦怠,拿起横在桌上的细杆子烟枪,用火石点燃。
坂田秋眼目促狭,容色诡秘:
“属下扰到将军大人就寝,十分抱歉。属下过来,是想问问您对大羿九王爷华南赫的看法。”
“什么?”
将军不明就里,目光诧异的盯向正身直立的年轻男人一刻:
“你想知道什么?”
坂田低眉顺目:
“属下追随您一路跨洋至中土,在官驿前与九王爷华南赫也曾有过一面之缘。
那时的王爷身穿赭红袍,胯下白马,身侧异畜为伴,与我方对峙言辞犀利、不卑不亢。那时相信不光是属下,就连将军一度也将那个男人奉为了天人。
可在接风宴上属下酒醉不适半途离场,后听武士们传言,那九王爷那晚突然间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源仓一愣:
“坂田君,你到底想说什么?”
坂田秋顿一顿,眸光遁亮:
“将军,当时九王爷与您同席饮酒,他真的曾经一度离席吗?”
大将军吞吐出一口青烟,指尖轻敲着自己光滑的额头,作细细回忆:
“那是很多天前的事了,不过我记得很清楚。就在第一场烟火结束不久,九王爷确实以更衣为由中途离场,未及一刻时辰人就回来了。虽继续与我同席,但饮酒划拳之类的娱乐似乎不如之前玩得尽兴。当时,我认为他太过疲乏,也没有过多在意。
再后来,那个什么礼部尚书的,就招呼我们去听戏了。”
“原来如此……”
坂田秋听得眼睛发亮,黑眸一转,笑弧幽寒。
大将军好生奇怪:
“坂田君,你为何突然关心起那个白头发男人来了?”
坂田诡谲的神情有所收敛,只意味不明的挑了挑眉:
“没什么,属下也是对武士们的传闻好奇罢了。”
大将军摆手:
“很晚了,你去休息吧。明日就是第二场比赛,我可再不想看到你与那个女人和局的结果了!”
“是。”
坂田用力一低头,正要退出房间,突被源仓叫住:
“等等。”
将军落了烟杆,漫无目的的直视某点,微眯了眼睛:
“还记得那日我和你说过的,第一场赛事结束后,我与夫人先行回使馆的路上遇到静乐郡主的事吗?”
坂田表情沉肃:
“她对您说,云妃手里有个很了不起的著书,那上面记录着有关二十八道奇珍食材的独有做法。”
“嗯,”源仓似笑非笑的点头:
“坂田君,你务要好好想办法,尽快在我们离开大羿前得到那二十八道美食配方。
我要把它们作为礼物献给天皇陛下,相信他如果吃到那些美食的话,一定会非常高兴,也会大大的嘉奖你我二人。”
“是,属下一定尽力!”
坂田秋笃定的颔首,信誓旦旦。
将军忽然想到什么,甩目将含有一丝告诫的眼波扫过去:
“不过我还要提醒你,对待那本著书你可以不择手段,但是绝不能以输掉比赛为代价,去换取那本书,明白吗?”
“怎么会!”
坂田秋低眉凛笑,狭长的眼眸掠过丝丝邪鸷的冷光:
“请您相信,属下不仅会稳赢比赛,更会得到那本神秘的著书。”
退出房间没走几步,助手贺仁厨师迎面走来,眼中尽是狡诈的光亮:
“主事,怎么样了?”
坂田秋顿住脚步,双臂环抱,神色阴晦:
“不出所料,那晚接风宴上离场、而后再与将军同席的男人,果然不是九王爷。”
助手眸现惊意:
“看来,主事你在典书阁外窥到的男人,才是九王爷本尊。”
“这还要多亏了你的亲人在天衍门里奉职,才会给我们带来这么有价值的消息。贺仁君,我们这些天的等待都没有白费。”
与助手换过眼神,坂田唇角扬动,笑容邪趣阴狞:
“你信不信,接下来的交锋,我不仅会得到厨艺大赛的冠军和那本著书,还会拥有另一件美丽的东西……”
……
暮晚一场秋雨落得淅淅沥沥,天黑时便停住了。
天上月光幽微,像是泡在湿哒哒饱和的水汽里。
月西楼立在勤明殿外等候多时,才盼得御前大总管梁缜端步走出来,亲自引他去见皇上。
大殿里烛火通透敞亮,华南信神色恹恹,桌案前还垒着高高一摞奏折。
进门就闻到寂静的空气中异香沉浮,隐隐的摄人心弦。
月西楼对此心知肚明。
美人在侧,也难怪素日里帝君早该完成的披红,到了此刻都没个结果。
多日以前,在瀛使接风宴当晚以一曲《牡丹亭》惊艳四座的蕊姬被慧贵妃要了去,接着就被华南信召幸,又赐了“湘选侍”的位份。
后宫是非多,有人恨得牙咬,自然也有人幸灾乐祸。
也有的,认为是慧贵妃曲意逢迎,为自己早些荣登坤宁宫后位作铺垫而故装贤德,学着当年迎云妃入宫那样,再次接进了另一只狐狸精。
骤然失掉心头好,月西楼倒也干不出多么悲痛欲绝、死去活来之事,只是每每想起,心里总也咽不下这口恶气。
他并不相信后宫那些传言。
想来东厂与内阁暗斗由来已久,蕊姬又是内阁首辅时凌的女儿亲自要过去的。
那样一来,摆明了就是时家父女合伙算计他月西楼。
不过细想,月西楼也不能肯定,这件事与景阳宫的母狐狸完全没有关系。
说不定,她还从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今晚月西楼面见皇上,为的就是以进献某份名册为由,亲眼见一见蕊姬。
勤明殿是君王审阅公务、就寝的场所,历朝历代还没有几个嫔妃能够在此处侍寝。
如今蕊姬初尝雨露就被召入勤明殿陪王伴驾,可见帝君对她的宠爱至深。
“这东西,你早该呈上来。”
帝君坐在御案前随手翻看册子,口气满是责怪。
这份名单,正是先前月西楼奉皇命清理门户,一举铲除了潜伏在皇宫、东厂内的叛党眼线,又以“化腐散”对其毁尸灭迹后整理出来的死者人名、以及他们生前所奉职务的详细档案。
月西楼敏感的察觉到帝君的不悦,忙的把手一拱,低声下气解释道:
“皇上请息怒,只因那次行动后不久消息便不明原因的流向于市井,时逢瀛使即将入朝,臣忙于平息风波,恐名单一事再度节外生枝,便将它暂时放下。待流言之风过去后臣才将人名整理入册,即刻进宫呈献皇上。”
“哼,巧言令色,”华南信轻慢的瞟他一眼,嘴角压下去:
“你刚刚也说了,消息流放于民间的原因不明。既是原因不明,就给朕去查清楚――”
“啪”的响声激烈而突兀,是帝君在盛怒下狠狠的摔了名册。
月西楼立刻跪倒,四肢匐地。
摇曳的灯影下,他灰冷色的俊脸却显不出丁点的暖意。
牙齿狠咬,五指藏在衣袖间,生生的攥紧。
“皇上……”
一声娇滴滴的轻唤仿若空谷莺啼,轻灵悦耳。
接着,一妙龄女子从内殿款款走出来。
她不畏秋日夜凉,身上只披穿件单薄的青色云影纱寝裙。
衣襟松散敞开,露出贴身的艳红兜子,和一段青春柔美的腰枝。
她一路细步,引得蝉翼裙摆一袅一袅的翩跹翻飞。
裙侧衩子高开,便可见那白皙纤细的小腿,和两点小巧晶莹的玉足。
美人将手上翠玉碗小心的摆在御案上,帝君见了火气倏然减半。
“你怎么出来了?”
帝君不知避讳,当着月西楼就把她抱入怀中,大手沿着坚挺精剔的美人脊骨缓慢下滑。
美人媚笑:
“奴婢听到外头动静很大,不放心您。皇上且消消火,这盏冰糖银耳羹奴婢为您晾好了,您快喝些吧。”
帝君眸色渐深,眼底有迷离的涟漪荡漾开来:
“告诉你多少次了,你眼下是朕的选侍,要称自己为‘臣妾’,对奴才要称‘本主’。是不是非要朕打你屁股,你才能记住?”
“是,臣妾知错了。”
女子莞尔,一双清水般的眸子脉脉含情。
自从得了这乖巧玲珑的尤物,华南信每晚都会被她那缠人的功夫迷得神魂颠倒。
她身上总是带着某股子奇异的香气,淡淡的却极是好闻,就算用百花汁子沐浴过也压盖不住,似乎那股媚香是从她骨子里面发散而出,清雅而不妖,令年轻的君王沉沦而享受。
蕊姬微微一笑,光华流转的水眸微抬,向月西楼生铁般凝滞的脸上只看一下便快速的移开了。
那对剪水秋瞳中带着不能说的幽怨与无奈,恰被月西楼精明的鹰目牢牢捕捉到了。
都说表子无情,戏子无义。
好歹曾在她身上花了大把的银两,月西楼相信,她多少会对他存有一定感情。
此番进宫侍驾,看来非是她的本意,她有她的无奈……
“你在看什么?!”
华南信发觉到月西楼反常的眼神。
被帝君一吼,月西楼惶然低了头:
“皇上恕罪。”
“大胆!给朕滚出去――”
帝君嚷得面红耳赤,抄起翠玉碗迎头砸下去。
粘稠的羹汤泼了阉人满身。
“臣知错了,臣即刻告退。”
强压胸腔里滚滚无边的怒火,月西楼爬将起来,疾步退出了勤明殿。
身后,那番男女打情骂俏之声传得不堪入耳:
“哎呀皇上,您把这盏银耳羹全泼了,害臣妾还要去凉。”
“没事,朕就抱了你一起去。”
“不要嘛,您坏死了……”
“哈哈哈哈!”
月西楼容色阴冷的走下玉石阶,猛然一个凌厉回身,猩红的眼目直视紧闭的朱红大门,暗自呐喊:
“华南信,你这荒淫无度的昏君!你强占了皇叔的女人不算,如今又来和本督抢女人。
等着瞧,我月西楼绝不是条可被你肆意凌辱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