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沉。
静乐郡主推门进屋,被一身夜行衣的勒霜吓到差点跌倒。
“是我…对不起,下次我会小心。”
小女人扶墙颤抖的身形看得勒霜内心一动,来不及换上便袍,就袒露着精壮有型的上半身朝她走去,把人搂进怀里诱哄。
大年初一歇朝,勒霜利用这段日子秘密带人执行任务,一走就是两天一夜。
静乐抱着心爱男子的腰肢,乖巧的仰头看着他,笑了笑:
“我没事,你的差事做完了?”
“嗯,我和弟兄们将符曲的家眷秘密转移了。”
“符曲?”
静乐郡主感觉这个名字很熟,蹙眉想了想,眸子一亮:
“这人不是京畿军五营的参将吗,和九叔护军需北上的就是他。”
勒霜漆黑的眸底有幽光隐隐的斑驳,他决定在此时此刻把一些事情有选择的告诉静乐。
“莹儿,有件事我希望你帮我。”
微微的惊讶过后,静乐满脸坦诚:
“你是我的夫君,你有事我当然要帮你。”
“皇上要对九王爷下手,他扣押了九王妃,逼九王爷北上,又命符曲半途对其下手。若九王爷再次安全返京,符曲的家人必死无疑!”
“啊?!”静乐掩口,脸色灰白。
惊惶了片刻,她低头道:
“我就知道皇上根本没有死心。之前我假装顺从,在上花轿前他还暗示我嫁进九王府以后,要时不时入宫向他汇报九叔的近况。”
勒霜眉眼间皆是忧愁:
“眼下九王妃有孕,被禁足在慈宁宫中,还不知王爷即将北上的消息。”
他的表情让静乐看了难过,逐的握了他的手:
“夫君,你在帮九王爷做事?”
勒霜毫不避讳道:
“早年王爷于我有恩,眼见他遭受皇上胁迫,我不能不帮。”
静乐忖度了会儿,道:
“明日破五,你我夫妻带些礼物花炮进宫去见老祖宗。到时候我拖住她,你想办法支开宫人,去见九王妃。”
突然间明眸里动人的光辉凝住,小女人若有所思:
“夫君,你要与我说句实话。你肯帮九王爷,是不是还念着与那花无艳往昔的情分?”
“当然不是!”勒霜目光深邃,事到如今索性不想再瞒她:
“我想娶的人原本就是你,你再想想成婚当日之事,就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了。”
“成婚当日……莫非……”
小女人平心静气的回忆半晌,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难怪那日喜公公抱怨说差点行事败露,原来……另一伙黑衣人是……”
正是滔滔不绝的小嘴巴被男人用手捂住,他微笑着低头,吻上她的眉心……
――
大年初五,静乐郡主与仪宾勒霜进宫看望肖太妃。
太妃喜出望外,赐晚膳。
之后,静乐吩咐内侍把她带进宫来的烟火炮竹全部点燃,邀太妃和一众人到慈宁宫外观赏。
勒霜利用这个空当,潜入东配殿向云汐汇报九王爷的情况。
“什么?王爷领兵北上了?!”
云汐容色震惊,拢手在殿里徊步,忧思不定:
“他为何不肯听我的,先保全自己……”
“王爷实在担心您与孩子的安危,不得不听从皇上的安排。不过您放心,京畿五营的参将符曲为人刚直,只需晓以利弊他就会明白该怎么做,且臣已经暗地里保护好了他的家人,路上不会有失。”
语顿,勒霜注视云汐一张易容的面孔下盘踞不散的愁容,语锋决然一转,嗓音低回:
“主子,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臣愿领东厂番卫…行刺华南信。”
“不可!”
云汐瞬间厉眉,咄咄打断他:
“别做无谓的牺牲,华南信的武功上乘,我们已步棋至今,一子错满盘输,我们谁都输不起。
眼下的大羿北有游部叛乱,东边瀛国蠢蠢欲动,朝内党争愈演愈烈。
若然没了皇帝,这个国家只能任人瓜分干净。那时的漩涡乱局,就是九王爷也无力控制了。”
勒霜洇红了眼:
“那您怎么办?你和王爷的孩子也有危险。”
云汐想了想,肃然:
“做好持久战的准备,为了王爷,哪怕是屈辱的活下去,我也要平安的生下孩子,盼到一家人团聚的日子。
小北,你安排一下,在慈宁宫里安插眼线,特别是为我接生的稳婆一定要是自己人。待我生产的那日,这易容无论如何也伪装不下去了。
还有,启动民间邸报,我要用百姓的力量逼迫华南信放我出宫!”
――
华南赫领京畿军五万护送北伐所用军需自出京城,向北行进尽一月左右,即将与北伐军会师。
此时二月,京城春寒料峭,北地气候依旧严冷。
驼贡山,一场冻雨来的突然。
林地间狂风如烈,飞流倾盆,草木滴水成冰。
道路好似泼了油,车马滑泞难行。
眼看天色黑下去,参将符曲号令大军安营休顿。
在山林里扎寨本是犯了兵家的大忌,然极地气候恶劣,符曲认为这种鬼天气里他们的大军难以行进,敌方也是如此。
只歇一夜,该不会有意外发生。
至后半夜,大风越扯越疾,冰锥倒挂的树枝、荒草疯狂折伏摇摆,发出鹰隼般尖厉的长啸。
冻雨声势浩大起来,唰唰的声响威动天地,视野可及处遍是白亮。
被暴风摧得晃动的帐篷里,华南赫突然睁开眼睛,眉心紧蹙着翻身跳下了软榻。
匐地侧耳,他认真听了听,随即起身。
长剑出鞘的动静惊醒了符曲,实际上他也被狂风暴雨之夜扰得睡不安稳。
“有人来了。”
华南赫面色阴沉的对他说着,倏的眸子一变。
帐幕上映射出的亮光,有些异常!
一士兵惊惶的劈帘跑进,足履一滑爬跪在地:
“报、报…报!敌军来劫粮了,北营起火!”
符曲险些吐血,提长斧与华南赫奔出了营帐。
对面火势凶猛,半边天都被烧红。
营帐间有战马来来回回的狂奔,数量成百。
马蹄上绑有粗布皮革,可以在冰滑积雪之地肆意奔跑行进。
它们快如闪电,又像狡猾的鬼魅肆意的穿梭狂舞。
马背上的人身形彪悍,口里发出恣意得胜的呼号,抛出锁钩钩倒了大羿军的营帐,把雨雪浇不灭的松油火把抛上去,将大羿的士兵活活烧死在倒塌的帐子里。
大羿士兵阵脚凌乱,有些去抢救物资,有些纷纷架起长枪,与北蛮子展开生死搏斗。
华南赫出手狠辣,一剑砍在马腿上,迫使马背上的人重重摔落下来。
那人怒气冲冲的圆瞪了老虎眼,看到满头银发涤荡的华南赫时,那蛮子先一愣,接着一道寒光掠起,他抽出弯刀,曲背对准华南赫就是个熊扑。
华南赫不闪不避,嘴角溢出一丝嘲笑,迈步狂攻,剑势凌厉。
银白的光亮在半空破开一道裂痕,随着一记惨烈的号叫,弯刀倒飞出去。
蛮子身披鲜血,倒地没了声息。
周围的同伙见状俱为震惊,嚎叫着身形一晃,三四人包围了华南赫。
华南赫仗剑攻击,步伐矫健,招式威猛。
“噗、噗”,“嘎巴”――
贯穿皮肤、骨骼断裂之声起起落落,混合着惨叫和蛮子话的怒骂。
脚下,血色蔓延……
最后一人被华南赫一剑刺穿了左肩,接着又被他抬脚踢飞。
那人落地,二十多个大羿军冲上来,用长枪将他戳成筛子,把尸身高高的挑上枪头。
另一处,符曲举斧与一蛮子斗得正激,脚下猛然一滑侧倒。
蛮子在马背上“哈哈”狂笑,弯身正要补刀,被华南赫老远飞来的标枪穿了脑。
战马受惊,拖着那人的尸体冲进了雨夜。
恶战止于冻雨停时。
百名劫营纵火者,除五名被俘,其余全部被歼。
在士兵的奋力抢救下,被大火损毁的粮草物资只是小部。
趁大队整休,符曲把华南赫引到无人处。
“王爷,方才多谢你救了我。”
壮汉对华南赫抱拳,眉眼沉肃。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华南赫微微一笑,把长剑擦抹干净,合入鞘内。
北上的这一路,他对符曲的印象是沉默寡言,像压着某种不可说的心事。
多少次两人照面,符曲总是欲言又止。
“王爷……”
此刻,这红脸大汉对着男子澹然抿笑的俊脸,又是如此。
而华南赫明白,像符曲这样的人若只为言谢的话,必不会带他远离人群。
“王爷,你不该救我!”
犹豫间思想恍是斗争了好些回合,符曲最终直视华南赫,漆黑的夜色下眸光熠熠坚定,内里滚动着水光:
“我在出京前领过圣命,要在北上的路上对您下手,只当您死在北伐的战乱之中。可、可您却救了我……”
望着捂面痛哭倒地的男人,华南赫的神情依如他的内心,平静如广阔的海。
其实,这一路上华南赫始终保持着高度警惕,然而时至今日,他还是好好的一个人。
“符将军,起来。”华南赫伸手搀扶。
此刻,他终于明白这一月的行军路上,使耿直男人讷讷少言如巨石压肩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了。
“可你为何要违命,不仅没对本王下手,还要将整件事告知本王?”
“我无法下手。”符曲擦擦眼泪:
“我符文谦虽是粗人,却非不明事理。
和瀛使往来的几桩事上您都给中原人长尽了脸面,您是个好王爷。对您下黑手,我必受千秋骂名。”
华南赫淡然平静的望着他:
“多谢你,对本王手下留情。”
敛去悲情,符曲拱手:
“和您坦诚以对,末将心情轻爽多了。天亮前还有时间,王爷请先行回帐休息一刻吧。”
“…好。”
华南赫怔了怔,没再多说,转身迈步。
背后“噌”的响动尖锐刺耳。
华南赫急冲冲回身,正见符曲拉出了腰间佩剑往脖子上架。
“你干什么――”
华南赫愤然大喝,弹指使出一分内力点中了符曲的腕穴。
宝剑伧然落地。
华南赫拉住他的甲胄,将人拽至眼前:
“血肉生命受之父母,你为什么要自杀!为什么――”
符曲泪流满面:
“末将抗命有负圣上,杀害王爷有负天下,唯有一死,才不负自己。末将死后,麾下的五万人马可尽归王爷指挥。”
“糊涂!”华南赫忍不住气,大骂:
“男儿生则顶天立地,死亦得其所。你想死,就死在真正的战场上。死在这荒郊野岭成为狼犬的食物,算什么英雄好汉!”
符曲瞳眸一缩,顷刻被点醒。
单膝及地,壮汉颤颤巍巍的抱拳,感极涕零:
“多谢王爷指点迷津。若北伐后符曲尚有命在,今后愿追随王爷鞍前马后!”
华南赫眸若星辰,浅笑安之若素: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