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
顾云汐的视野一片开阔,呼吸间的空气清新却也寒凉,加之零零散散的雪花飘散,的确让她切身体会一回“高处不胜寒”的深意。
侧头看向督主,他仰望苍穹,接连绽放的焰火照耀了他的脸庞,赤橙黄绿相互交映,使他深邃的五官更显无俦。
突然间心生感慨,她对他甜美的笑:“督主,新春快乐。”
他一怔,垂目看向她,随之微笑:“丫头,新春快乐。”
这刻,天地间仿佛万物失色,目光款款,眼中的彼此才是自己的整个世界。
焰火不断绽放出繁华靓丽的图案,落雪菲菲,小风吹过。
拇指挑开木塞,督主举起酒囊往嘴里灌了几口。
她看了好奇,问:“督主,您在喝什么?”
“西夷产的葡萄酒,要不要尝?这上面冷,喝了倒可暖身。”
接过酒囊,顾云汐试着引了一小口。
味道甘甜微酸,隐约透着股子玫瑰香葡萄的芬芳。因是在热水里温过,酒液入口并不觉凉喉。
顾云汐从没尝过这么美味的果酒,仰头不停猛灌。不大会儿,小脸酡红,后背生出些热汗来。
“砰——”又一簇烟花绽放,炸裂的闷响惊得顾云汐身形一抖。
冷青堂敏感的察觉到,搂着她腰肢的大手紧了紧,定定看她,柔声道:“没事……”
顾云汐直直盯着督主一张俊脸,看它在弥天焰火照耀下忽明忽暗。
眼神渐进迷离,她吃吃的笑,忽而不知羞臊的说:
“督主,我喜欢你!”
他淡淡的笑,毫无慌张,尽管心里记得清楚,她还从未有过这样直白的表露。
到底是她的真心话,还是醉酒后信口胡言?他越发想要知道,于是从容反问:“丫头是说喜欢我?”
“是,我喜欢督主,真的喜欢!”
不知哪里来的冲动,顾云汐愣愣挺身向着房檐前进几步,手指天空中明亮的焰火,声音迷醉:
“您不信,我可以对这焰火起誓,我对您的心意……”
焰火……
心情倏的暗淡,内心种种不适,他甚至没有听清她的后半段话。
他清楚:那焰火本是一闪即逝之物,虽是绚烂美好,生命却是短暂。丫头,你为何要以这不祥之物起誓……
耳畔骤然惊呼:“啊!”
转眼再看,顾云汐已经摔下房去。
冷青堂飞身接住她,将她稳稳送到地面。
小丫头不懂葡萄酒后劲最大,禁了风吹,便醉态尽显。
方才,顾云汐宅歪着立在房上,觉得脚下突然踩空才会掉下去。
见她安然无恙,督主松口气,仍然满口怨责:
“身子才好就不老实了?真摔疼了看你不哭呢!”
“嘿嘿……”顾云汐看着眼前许多个脑袋的督主,不断傻笑,嘴里絮絮叨叨:“督主,我真的喜欢你嘛。跟着你我心里面踏实,就没人敢欺负我……”
娇软憨甜的嗓音听得冷青堂心头乱颤,情不自禁扔了酒囊横抱起她,附在她耳边轻问:
“今夜,我抱你入睡可好?”
容不到顾云汐回答,督主一脚蹬开房门,大步进屋直至床前。
小丫头不胜酒力,昏昏沉沉的快要睡过去了,小脸洇着两朵桃红。替她脱下一身番服,冷青堂着中衣在她旁边卧倒。
第一次与这丫头同睡,本想趁着过年,和她在床上相拥着说些什么。如今却好,她将西夷特供的葡萄酒喝去半囊子,醉得头沾枕头便先睡了。
冷青堂紧紧搂着她,感觉她的身子热热的、软软的,“咚咚”心跳声清晰入耳。
也想平心静气去睡,奈何她呼吸均匀,吐纳出的团团热气喷在他的脖颈上面,搅得他再难入睡。
冷青堂逐的睁眼,端详顾云汐可爱的睡相,终于忍不住心动,低头轻吮她的唇瓣。
她的口中很甜,唇齿间萦存着葡萄酒的芬芳,引他不断探入,加深他的吻。血流急剧,他却不停不休,无比享受着唇齿辗转反复的奇妙触感。
“嗯……”顾云汐在沉睡中一声吟哦,浅蹙娥眉转了个身,背对督主继续睡。
冷青堂手扶额头,难为情的笑过后就不再纠缠,躺下去安静的阖了眼。
屋外,夜风呼啸,雪花渐急——
一扇窗棂被风刮开,阵阵寒冷的旋风透过窗纱吹进屋中,将床榻四面的厚幔掠得汩汩飘荡。
室温越降越低,瞬间像是变为冰窖,气氛森然诡异——
冷青堂似睡非睡,身子缩在被里依然感觉寒冷,极不情愿的缓缓睁开眼睛。
是铜炉里的煤炭灭了吧?
翻身坐起来的那刻,他兀然看到床畔的幔帐上投着两道黑影。
一高一矮——
刹那的惊悚,使冷青堂一对漆黑的瞳孔猛的缩成两个小点。
“赫儿……”
熟悉的男声略显苍老,颤巍巍的传入了幔帐里面。
冷青堂全身战栗不止,激动的张开嘴,一句话未及出口,却因过度的悲戚而吞吐在咽喉里。
举手撩起幔帐,他与幔帐外的两人终于脸对脸相遇。
一对男女,男的明黄长袍加身,胸前一团威猛的飞龙绣图。女的佩戴九凤金冠,穿的是五彩百花曳地宫裙。
龙、凤锦衣,天生的贵气——
冷青堂赶紧双膝及地跪在两人面前,眼中泛起眷眷的思念与深情。
“父皇,母妃!”
着龙袍的男子面容紧绷,态度严厉,放眼向床上沉睡的顾云汐望去,沉声斥责:
“赫儿,你在做什么!你忘记曾经对朕、对你母妃发下的誓言吗?!”
冷青堂逐的将头垂低,诺诺回答:
“儿臣不敢,儿臣……”
男子身旁的女人直视冷青堂,目光绵软而疼惜:
“赫儿,父皇与母妃都能理解你的苦楚。然大事未成,你绝不能心存半点偏私,更不该对不相关的女子动男女之情。你该明白你多年的谋划不容有失,半点纰漏都会害了你,也会害了心仪你的女子!”
冷青堂内心惶恐,诚恳解释道:
“是!儿臣谨记母妃教诲。只是,云汐她、她并不是别人。她是郑国公之女,儿臣将她留在身边的初衷只为保护她,护住郑国公的血脉。然时日久远,我和她……已是两情相悦……”
“糊涂——”
中年男子勃然大怒,长袖用力一拂,神情却是无可奈何。
凤冠霞帔的女人在这时凉薄的叹气:
“赫儿,倘若你是普通百姓家的孩子,作为你的娘亲,我也会希望你的一生能够平安顺遂。可你偏偏降生在帝王家,母妃还望你以大事为重。你可曾记得七岁那年,你对父皇和母妃立下的誓言?”
语气虽是柔软,但字字句句落在冷青堂耳中,却比任何责备的言辞更加犀利的刺痛了他的内心。
双眼水波弥漫,冷青堂颤声说道:
“儿臣时刻将誓言铭记于心,不敢有背。皇兄华南泽弑君夺位,将父皇与母妃遗弃西夷受尽凌辱。儿臣华南赫以性命发誓,必颠覆大羿朝野社稷、从皇兄手中夺权,为父皇与母妃报仇雪恨。如违誓言,赫儿生不配姓华南,命犯天煞一世孤独,无爱无妻,无子无后;死后亦
为孤魂野鬼,不入往生不受轮回,不入阿鼻不受业道……”
冷青堂痛苦的闭了双眼。
这就是二十年前他对自己的父母立过的毒誓!
骤然间戾气扑面。
冷青堂再次睁眼,却见他的父皇和母妃披头散发、浑身披染血色,咄咄逼人。
此刻,他们二人已是形神凄切,好似夺命的厉鬼般瞪圆了眼睛。
冷青堂纹丝不动跪在地上,仿若被定身一般,浑身冷汗涔涔,被越来越重的窒息感肆意折磨着。
与那两对直勾勾盯来的眼珠子对视,他无可遏制的干张大嘴,干涩的喉咙像是被狠狠的掐住
,再也发不出任何声息。
对面,那四只眼珠已然看不到丁点眸色,全部翻出一片骇人的浑白。
周遭青烟缭绕,浮浮沉沉。
“赫儿……”
中年男子面无表情唤了一声,幽长的声音透着股子阴森凄厉。
陡然,他被眼白占据的双目中滚出一股股鲜血,肩膀僵硬的动了动,伸出枯枝状的五指慢慢抓向冷青堂。
“你对朕发过毒誓,务要记得不可违背誓言!不可违背,不可违背,不可违背——”
不可违背!
冷青堂大叫一声从噩梦中惊醒,挺身而起。
外面天色蒙蒙,四周寂静,身边的顾云汐睡相甜美,微红的小脸上挂着清浅的微笑。
擦去一头的汗水,他靠在床头长长喘了口气。
这一夜,他居然梦到了自己的父母,即大羿先皇宬熙帝华南宏翊与琼皇妃蓝氏。
眼帘低垂,将下眼睑处浓浓的青黑尽数挡住,玉白的指腹在眉心反复按压,冷青堂暗忖:
莫不是最近自己活得太过惬意,引父母的在天之灵不满,才会托梦给自己进行责难?
也许,确实如梦中父母所言,宿命难违!看不见的力量还在推着自己不断向前,绝不准有失,也绝不能停步……
天光大亮,大年初一——
顾云汐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督主床上,不免神色羞怯,紧裹了棉被。
冷青堂站在屋中穿外衣,见她亮晶晶的眼睛望向他,微笑:“睡醒了?昨夜你可没少喝酒。”
顾云汐涩笑,撅嘴道:“昨晚我喝醉了,睡觉没不老实吧?”
她这样问,只因发现督主的精神状态并不饱满,下眼窝着一团乌青,便担心是自己睡相不佳害他一宿不得好睡。
冷青堂自知是受噩梦所困,不好对她多说,淡然答道:“没有。”
屋外,厂役急匆匆通报:
“督主,宫里面来人了,皇上传百官进宫早朝。”
“这时候?”
冷青堂皱眉,与顾云汐对视。
按理说,每年大年三十、初一皇宫都是大门紧闭、皇上不宣早朝的日子,如今才刚初一,璟孝皇帝居然召百官入宫。
难不成,前朝出事了?
冷青堂脱了常服,换上提督袍,顾云汐动作麻利的起身,凑过来帮督主,试探问:“您能不能也把我带上?”
“去做什么?外面雪大,怪冷的。”
“云瑶姐入宫许久,我想她……”
冷青堂戴了玄帽,想了想道:“这次不行,宫里面定是有急事,不便引你见她,下次吧!下次我来安排,让你们姐妹两个见一面。”
见她神色落寞,又于心不忍,握了她的手说:“今儿是初一,民间要走亲访友。让晴儿从府里找些礼物,陪你回贡院看看你那些姐妹。不管怎么说顾妈妈养你一场,回去看看,礼数尽到就好。”
“好。”顾云汐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