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幽的月色下顾云汐顶着全身汗湿缓缓的坐起,背对海风动手整理散乱的衣衫。
耳鼓“嗡嗡”作响,身子绵软无力,她不禁脸色娇红,瞪一眼身边的人,气喘吁吁的嗔斥:
“一回来就这般折腾,变着法叫人家上瘾,自己又不来真的!”
冷青堂打掉缠在身上的沙粒,鞠着满眼坏笑将人捞进怀里,贪恋着她浑身的香气:
“免得你总怀疑我是鬼,这下看清了吧。我问你,鬼可有那东西?”
顾云汐打他一巴掌,一头埋到他的胸上,羞赧的支吾着:
“没见过,不知道。”
冷青堂一吻印上她额头,低哑的声调动情而宠溺:
“乖,天亮我们还有要事,留着力气吧。今儿个先让你与它正式见见面,熟悉熟悉,待成亲当晚你再细细的吃……”
“去,不要脸!”
被他用最孟浪不羁的话语挑逗着,顾云汐更觉难为情,不禁双手捂住耳朵。
举头看天,浓沉的夜色定是时辰不早了。
顾云汐恢复一本正经的样子,问道:
“督主,眼下我们去哪儿?你把我偷出华南信的行宫,被他发现那被子卷里的人是婢子东珠的话,他定会派人端了东厂的营地。”
“放心,华南信不会急于打草惊蛇。他既然调出五十艘东清水师战船围岛,必是准备明日诱我那孪生兄弟现身。”
顾云汐的面容顿时惊愕:
“您都知道了,您的孪生兄弟现下就在桂平?”
冷青堂凝视女孩的双眼,眸色沉静如海,无波无澜:
“万里秘密见过我了,带给我一些消息。我那兄弟眼下带人去了桂平行宫潜伏,明日也对华南信有所行动。我带你逃出行宫,待华南信发现必然认为是那个没能死在海里的‘冷青堂’所为。故而,他们两相争斗之际,我们这头正好去取玉玺。”
顾云汐拍额,眸光冉冉:
“到底是您足智多谋!想来您的兄弟处处冒充您对咱们而言倒也有些用处。他那样的做法等同于将他自身摆在明处,无形中就将您护在了暗处。只是令我感到不耻的是,闵国公居然那般贪生怕死,简直是个败类、懦夫!”
顾云汐面若冰霜,面朝大海淬了口。
冷青堂面色淡然,大度道:
“也不能全怨他,他到底思量甚多,所做之事无非为着他的一双儿女。”
经督主提点,女孩才恍然大悟,收起怒意沉沉的脸面,开始为云瑶姐陷在京城皇宫里的处境,颇为担忧。
看到她拧眉低落的神情,冷青堂直言道:
“丫头,我想好了,待我们得到那半块玉玺后,我要用它与华南信做个交易……”
顾云汐哑口怔怔。
冷青堂玉面上再无多少表情,眸色定定望向宽广无垠的海面:
“从前我想皇位,是认为华南泽的长子心智不足,大羿皇嗣凋零本无合适的人选继承大统。如今华南信已经登基,我身为华南皇室宗亲,再与他争便是全天下的罪人。”
“所以,您要交出剩下的玉玺,来换取云瑶姐、换取东厂其余五番部下的自由。”
顾云汐轻叹,声音轻柔,被海风袅袅的吹散开。
她的督主,从不是个冷情冷性之人――
冷青堂转身,郑重点头,目光带着歉意:
“我曾承诺以江山为聘,将整个大羿的天下带给你,如今恐怕做不到了。丫头,你会因此怨我吗?”
女孩急忙把头摇了又摇,走近他,以眼神明亮的看着,对他显露体贴的笑意:
“督主,你忘了吗?云汐此生所求,非是社稷江山,非是玉座金台,唯一生一世一双人。有你便有山川湖海,草根生活也是精彩。”
女孩笑容明媚,梨涡浅浅的容颜如小太阳一般温暖炫目。
就是她脸上晶莹剔透的光晕,顷刻点亮了冷青堂漆黑如夜的眸色。
“丫头,谢谢你。”
他的心情激动澎湃,向她展开手臂去。她亦靠近,与他紧紧相拥。
倏然脚步纷杂,五六人身着黑衣闯进二人的视野。
最先表情一惊的人是顾云汐,她胸襟剧烈起伏着,小手攥成拳头挨近冷青堂。
冷青堂一手护住她,目现犀利,机警的眯眸凝视那几人走近,垂低的右手悄然准备好,随时向对方出击。
“属下一番挡头艾青拜见督主!”
相距十几米,走在最前方的黑衣人看清月色下那张琅华清俊的脸,急急加紧了步伐,继而在男子身前跪倒。
拱手的瞬间,泪流满面。
后面几人全部跪下,声声唤着“督主”,不断抽噎着。
冷青堂也是动容,将他们一一扶起。
辗转于生死,蹉跎过后的再遇,方显缘分如此之珍贵。
顾云汐也与大伙见礼,眼中泪水弥漫。
眼见一番这几人行为举止皆属正常,虽不知他们如何摆脱了蛊笛的控制,然得以再次成为督主最忠心的部下,这让顾云汐暂时松了口气。
艾青抹了把脸,对冷青堂道:
“督主,四番、七番业已与程千户成功回合了,千户大人命我等来此处迎接督主,先行赶往昆篁岛。督主,船就停在前方,属下为您带路。”
“好,趁天未亮,我们即刻动身。”
冷青堂看看天色,随后拉住顾云汐,轻拍她的手背温柔笑着说:
“船上有一人正在等你,你务要见见。”
“等我?”
顾云汐诧异,不容多想,就被督主牵手,与大伙赶到小型楼船的秘密停泊处,快速登上船去。
双脚才在甲板上,便有一道欣长的身影落到她的眼前。
“小若!”
来人急不可待的喊出声来,目光灼灼,早已不复昔日的尖刻凛冽。
顾云汐本能的向后倾身,瞪眼打量此人,猛然眼底一亮。
“玉、玉玄矶?”
她愣愣的看他少有的黑色劲服装扮,墨发半掩迎风翩跹。
还没忘记从前被他多番刁难的事,顾云汐打心里怕这疯狂的道士几分,便向督主身边靠近一些。
眼光重叠,玉玄矶已找不出合适的言辞去形容此刻他的心情。
又见女孩婉转闪烁的眸色流露出无抵的惊惑,他手压胸膛,炙声道:
“我是哥哥,我是郑沐修,你的二哥哥啊……”
话音未落,人已经站立不稳,哽咽着弯曲了脊背。
以往十几年的光阴,玉玄矶从未像今天这样放肆的大哭过,哪怕身受常人无法隐忍的屈辱,他也只会咬牙硬挺。
可是今天,此时此刻,他就像这样在一个女孩的面前,忏悔般的痛哭失声。
冷青堂挽着顾云汐的小手,静静的笑着抚过她的秀发。
“督主,这是怎么回事?”
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乌黑的眼睛睁得大大,带着许多不安。
“云汐,我曾经告诉你,你还有一位哥哥,如今此人就在眼前。国师,就是已故郑国公的儿子,你同父异母的二哥哥。”
“哥哥……”
顾云汐顺着冷青堂手指的方向驱动目光,泪盈盈的看着已哭得溃不成军的男子。
“小若,是哥哥对不起你……”
……
浅浅一弯钩月挂在天上,光华如莹白的水,潺潺泻向宁静的海面。
顾云汐站在船尾,听玉玄矶道完以往之事,不禁鼻翼翕动,几次潸然泪下。
“我们的父亲真是个出色的男人,明知我的娘亲是先帝派到郑府的细作,还对她百般体贴……哥哥,大娘常年身体抱恙,实是为着大哥的死吧?”
玉玄矶低眸,不出声的点头,寂静的双目始终看着楼船行驶时船底在海面上破开笔直的白线。
泪珠子不断从顾云汐的两眼往下砸:
“你和督主为郑家、为复仇做出太大的牺牲。而我身为郑家的一员,却什么也没有做。”
玉玄矶拉住她,对她扯出浅浅好看的笑颜:
“好妹妹,你为东厂效力、鞍前马后协助赫哥哥,怎么能算没有出力?”
神色一黯,他突然咬牙,深恶痛绝道:
“倒是我不好,彼时我不知实情,居然亲手将你推给了明澜……”
“哥哥,”顾云汐立时截住他自行攉脸的动作,急切摇头:
“好了,都过去了,我从不怪哥哥。你看,我现在还不是好好的,我的脸也换回来了,一切都变得好起来了。”
她靠到玉玄矶的怀里,举起黑漆漆的眼睛对他忽闪忽闪,嗓音几分清甜、几分调皮的诱哄他开心:
“今天我实在是太开心了。一下子遇到了督主,一下子又认了个哥哥。哥哥,你说咱俩的缘分是不是早就被老天爷安排好了啊?当年在蓬仙观,你还说你的妹妹像我一般大,那时你都不知,我其实就是你的妹妹吧?”
玉玄矶呵护的搂她,心情有所好转,感激的笑着为她擦干腮边的泪痕:
“小若,还有一件事我要向你坦白,还记得那年你在蓬仙观求的姻缘签吗?”
女孩面朝大海努嘴,两手抓住哥哥的手:
“记得啊,你当时说它是下下签,而我后来与冷督主确实历过许多的坎坷。不过哥哥,我不会害怕那种命运,也不会断绝与冷督主相爱。我和他商量好了,了结昆篁岛的事后就寻个桃源圣地隐居起来,到时你一定要和我们一起去啊!”
“昔日行船失了针,今朝依旧海中寻。若然寻得原针在,也费功夫也费心……”
玉玄矶兀自背诵签文过后,难为情的笑笑:
“小若,对不起,是哥哥骗了你。那支签并非下下签,不过是支中签罢了。”
“什么?”
女孩瞬间挣出哥哥的怀抱,眼帘挑到极限,张大的嘴巴完全可以塞进一枚鸡蛋:
“这、这是真的?”
玉玄矶表情笃定:
“你与赫哥哥的感情需经一番波折,最终得以修成正果。而我当时心怀国恨家仇,不想赫哥哥有所拖累才故意作梗,想要拆开你们。后来也是我,偷偷摘去你手腕上的红绳,因为我知道,那是他亲手编织送你的。”
女孩含羞,讷讷的点点头。
“你能原谅哥哥吗?那时的我太过自私,行为实在荒唐了。”
“哥哥,一切真的过去了。”
顾云汐甜甜的笑着,抬手指向天边最亮的星子:
“今天是我们兄妹相认的日子,你看,我们的父母、大娘都在天上看着我们,正在祝福我们呢。哥哥,今后我只想和你、和督主幸福快乐的生活,珍惜每一天。”
他们静静的相拥,一同注视天际尽头。
岁月如歌,多少人静静的走来,静静的离去,最终成为回忆的画面。
许是命运弄人,让弦上的他们几经磨难才拥有今日的贴近、今日的距离。
然,血雨腥风终会过去,如同黎明来临,黑夜在曙光下消弭无形,再不留一丝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