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郡,翌日。
冷青堂留在百里坡附近一家客栈内等消息,晌午以前,派出的暗卫全部回来了,向他汇报说:
昨夜火势灭去后地方府衙已调人手展开调查,如今街上百姓纷纷议论证实,此番玉虚观乃人为纵火,不仅现场的残存物上有油料涂痕,四院八门三十六禅房当时还被铁锁栓牢。共发现七十一具尸体,有的直接被烧焦,有的则是被火势惊醒,因禅房反锁后不得出,而被活活烧死在观中。
此外,在一间禅房残壁处发现地下密室,内有人的起居痕迹。眼下,观主吴道士已不知所踪。
冷青堂仔细听完汇报后低眸,唇畔一抹笑弧轻浅凉薄:
“吴莱晔,‘我来也’……哼,吴道士,算你跑得快!”
京城,皇宫――
午寝后,许妃受钱皇后传召入坤宁宫久坐,误了弹琴作画的一惯时辰。
顾云汐上灶,才将新制的莲子粳米碧玉粥热过,自家娘娘便回到储秀宫来了。
顾云汐将甜食传入正殿,就见许妃偎在罗榻一侧,锦竹立在她的身后,手持水犀玳瑁梳子正为她一壁箅头发,一壁与她低声说着什么。
许妃微阖眼目,恙恙动着唇瓣,容色萎靡不振。
“娘娘可是又犯头疼了?”
顾云汐小心翼翼的放下莲花盏,关切的问起。
闻到粳米的清香,许妃略略舒展眉头,缓缓抬手,叫锦竹停了手上的动作。
“哎,今日皇后娘娘传召本宫,对本宫说起了裕昭仪的事……”
许妃的纤纤玉指捏起汤匙,心不在焉的向粘稠的甜粥里面撩动几番。
顾云汐闻言心头紧绷,蹙眉打探起来:
“裕昭仪?恕奴婢斗胆,敢问娘娘,可是裕昭仪又遇到什么坎儿了?”
许妃细眉扬起,清眸转向了她,眸底粲粲光辉闪烁明灭,浅笑意味深长:
“本宫发现,但凡涉及裕昭仪的事,暮丫头你似乎尤是在意?”
顾云汐一时语塞,脸色灼红,慌张的颔首道:
“只因、只因奴婢曾入贡院修习,听闻过裕昭仪的声名,故而对她印象比较深……”
许妃吃了口粥,大度道:
“无妨,本宫也只好奇问问罢了。想来此番坤宁宫之行并无大事,不过是那日闵国公夫妻入朝,在锦鲤湖畔遇到裕昭仪,便一眼认出她是他们久已失散的女儿……”
“啊?这……”
顾云汐听得云里雾里,霎时愣在当场,只觉自己仿若身坠梦境。
大姐顾云瑶,会是闵国公闵瑞之女?
若一切是真的,大姐便不再是孤儿,她有父有母,且双亲都在世上又地位不低,那简直就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想到此处顾云汐内心难耐激动,明眸烁烁生辉,再次追问:
“娘娘,裕昭仪可曾与国公爷相认啊?”
许妃叹气,皱眉摇头:
“别提了,裕昭仪因念着当年被抛弃之恨,非但不肯与父母相认,还赌气砸了能够证身的玉坠。”
玉坠?流云形状的……
顾云汐黠眸转动,回想以往。
她见过那枚玉坠,大姐从小宝贝似的贴身挂着,只有洗澡沐浴时怕金丝绳脱色,才会动作轻巧的摘下来,隔着帕子撂在桌上。之后再戴上,生怕弄丢了。
顾云汐曾问过,是谁送的玉坠。大姐每回凝神,抿唇不语。
可那么在意的宝贝,她如何说砸就砸毁了?
许妃自顾自接着说:
“那闵夫人也是个不通事理的,回到行宫后一时间想不开,竟趁人不备悬了梁……”
“啊?”
顾云汐听得惊悚,诧然张嘴叫出声,尔后惭愧的下跪低头:
“奴婢失仪,娘娘恕罪。”
许妃摆手,吩咐她起身,继续诉苦:
“好在下人发现及时,将人从梁上给顺了下来,国公夫人才算保住性命。可皇上素来看重闵国公,此番听闻闵夫人出事,便为此恼了裕昭仪,只可惜她才复宠就……哎!”
“……”
顾云汐容色惊变,她并不知从前顾云瑶与她的父母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得以让其对亲生父母仇恨如此之深。
“娘娘,钱皇后传您过去,是否想让你对裕昭仪规劝一二?”
许妃点头,冷笑无奈:
“不需皇后娘娘过多解释本宫也能明白,那闵国公手握东清水师,是朝中重臣。眼下好端端的认亲非要攀扯上前朝的权臣关系,反倒弄得无趣。如今钱皇后拉上了本宫,若然这趟差事办不好,本宫便在东宫与裕昭仪那处两头都不是人了……”
许妃一向心思周密,她的顾虑不无道理。眼看她忧心烦闷,顾云汐与锦竹两大掌事面面相望,皆是一脸凝重之色。
然,皇后交代的任务好歹也要完成,主仆三人商议一番,决定先与一人联系,再过晓夜轩去探望裕昭仪。
又过一日,许妃的仪仗亲临晓夜轩,顾云瑶出门迎接,却一副病恹恹之态。
她的眼圈潮红肿胀,脸色萎黄干燥,看样子这两日过得并不很好。
正殿彼此落座,许妃抿了口茶,看向顾云瑶轻叹,话一出门就是开门见山:
“你啊,就是性子直,不懂变通。闵刑氏若然再不济也是你的母亲。人活一世,旁的事项可由着自己,唯独父母二人乃是前缘注定,你没得选择。”
顾云瑶涩然苦笑,音色淡淡:
“姐姐,你我交情匪浅,假如你来是想劝说妹妹认下他们,大可起身回你的储秀宫了。”
许妃摇头,神色无可奈何,幽怨一声:
“就知你是这样的倔性,他们是你的父母,认不认全是你自己的事。本宫此番来只想劝你放下仇恨,正视自己的内心。”
顾云瑶惊诧,眼睫颤颤挑高。
许妃看着心疼,黯然道:
“你何苦自欺欺人,真是恨他们,大可不必为闵夫人悬梁之事伤神。从本宫与你往来的第一天开始便知你的心断不在皇上身上。如此,必不会被他的喜好左右,更不会因他恼或不恼而忧心费神。你如今这般,心底诚然仍是惦念着你的母亲,本宫所言没有错吧?”
顾云瑶低头不语,绣帕频频蘸着眼角:
“我惦念她做什么。当初是她狠心不要我,而今又见我进宫有了位分便又要认下我,莫若当我死了的好!假若当初不是被那女人丢弃,我也不会被人送到这宫里锁起来!”
许妃涩笑:
“妹妹这话便是错了。闵国公手握水师兵权位列朝廷一等公,你为嫡出,若打小跟随父母待到十六年华,并不能保证家里面不会送你入皇宫。那时为妃,想必位份远远高于你现在这般。”
顾云瑶沉声,低头不语。
顾云汐立在一旁见了,便从食盒里捧出一个浑圆去毛的椰子,揭去椰盖,从壳子里面倒出一碗热气腾腾的乳白浓汤,笑吟吟的端道顾云瑶手中:
“裕主子,这炖品名叫‘椰奶雪蛤汤’,雪蛤珍奇堪比燕窝,从泡发到汤成总需花费两日的工夫。制作此汤品之人该是最疼子女的,懂得主子贵体欠安,便亲手炖得此道膳食。
俗话说,一口热汤一片心。主子,这碗雪蛤汤可是盛满了一位母亲的热情与真心,您尝上一尝吧!”
顾云瑶垂目看着,阳光的照耀下,一双水眸潋滟出琉璃的光泽,闪转多时,眸光渐生冷厉,将汤碗交给颂琴,漠然一句:
“东西放着吧,待本宫有了胃口再吃。”
碰了软钉子,许妃也不好再做勉强,吃过几口茶便带人告辞了。
迈出晓夜轩大门,赵安急冲冲的追出来,神情无比窘迫:
“许娘娘,您别在意。裕主子这两日心乱,刚刚并非有意冲撞您。”
许妃已上了显轿,垂首看向下面的掌事,宽宏的笑:
“本宫与你家主子何种交情你难道不知?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今日本宫也是乏了,改日再来看她。”
一行人各自心事的回到储秀宫,迎头便碰上宸王华南信,连蹦带跳的从外苑朱红的镶钉大门里跑出来,与许妃见礼后便一把扯住顾云汐,笑嘻嘻瓮声道:
“小姐姐你可回来了,我都来这儿等你老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