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胸口,肩膀,肚子上都有红色的淤痕。
他的母亲动弹不得——她是个嫁过人,生过孩子的女人,她知道这样的痕迹要怎样才能弄出来。
她快步跑上前,把孩子搂进自己的怀里。
“奥恩?”她呼唤着孩子的名字,“妈妈在这儿。”
孩子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声音,围观的人一片哗然。
“说不定是孩子自己弄出来的痕迹。”
“可能只是几个孩子闹着玩,我女儿小时候就喜欢吸自己胳膊上的皮。”
“我儿子以前喜欢吸手背。”
……
人群里有人问道:“奥恩!你身上的红印子是怎么来的?”
奥恩骤然被叫到名字,有些迷茫,他收敛了哭声,正要说话——
圣院长:“好了,孩子之间打闹,磕磕盼盼也是正常的,即便孩子已经出来了,就让他跟母亲回去吧,这里这么多人,不要吓到他。”
“是啊,小孩子肯定会害怕。”
“快跟着妈妈回家吧。”
奥恩缩在母亲的怀里,他眨眨眼睛,脸上的泪水干掉以后有些疼,他还没有变声,说话的声音像个小女孩:“印子是大人给我吸出来的。”
奥恩似乎不觉得这是件不好的事,他又说:“大人说,这样就能身体里的脏东西吸出来,大人把脏东西吃进去,我就干净了。”
他的母亲已经傻了。
奥恩:“大人还会摸我……”
“别说了!”他的母亲发出一声母狮一样的咆哮,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她不得不相信这是真的,她的孩子不会撒这样的谎!
他这么小,他还什么都不懂。
她看着圣院长,尖声质问:“圣院就是这样让圣童修行的吗?!”
“我的孩子送去圣院,就是让你们糟蹋的吗?!”
第204章
事情到了这一步,结果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池晏站在大门口, 不着痕迹的靠在克莱斯特身上,冷漠的看着圣院长和王后争辩。
他们似乎真的以为平民是来判断的, 其实真相如何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人们心里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等需要种子发芽的时候,浇一浇水, 施一施肥, 这颗种子就会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 那时候才是圣院真正的死期。
而现在嘛……还只是埋种子的过程,这个过程中是不会有赢家的。
王后再有道理,圣院长再拿不出证据,也不会在一朝一夕间改变人们的想法。
抱住孩子的女信徒把孩子的脑袋埋进自己怀里,不让周围的人看孩子的脸,她心里有无尽怒火,死死盯着圣院长,好像下一秒她就能扑上去咬断对方的脖子。
但更多的人, 更多信徒却都把矛头对准了她。
“你是被人收买了来诬陷圣院的吧?”
“就是,早不问孩子, 晚不问孩子,这个时候问孩子,说不定你的孩子在被你送进圣院之前, 你就把这套说辞准备好了!”
……
女信徒听着耳边指责她,诬赖她的话,她终于受不了了,她发出一声尖叫,让周围的人不由自主的停止了指责。
然后她才嗓音沙哑地说:“我诅咒你,我诅咒圣院,我诅咒有一天我孩子遭受的一切,你们也会遭受!”
然后她跌跌撞撞的站起来,抱起自己的孩子,冲出人群,向远处跑去。
她被人指责无所谓,但她不能让自己的孩子面对这些。
没有人拦她,在她跑走以后,信徒们都认为她这是“做贼心虚”,如果她说的真是真的,那跑什么呢?
就是因为她是诬赖,才跑得那么快。
苦主走了,接下来的戏就演不下去了,最后的结果是圣院长让照看孩子的圣侍跟着王后他们一起。
祈灵节也结束,不再继续。
圣院长走进圣院的时候,深深的看了池晏一眼。
池晏朝他微笑。
圣师们对池晏改观了——他们最开始都认为池晏对圣院没有好意,但是这次出事,池晏几次三番帮他们说话,还会关心圣院长的身体,这样的人,虽然嘴上不饶人,态度也不算好,但他的心地是好的!他知道善恶,知道圣院才是善。
奥格斯格在众人离开后,悄悄对池晏说:“跟我来。”
他带着池晏和克莱斯特去了一个小房间,这房间在走廊尽头,没有窗户,里面闷不透光,只有一盏灯在桌上散发着光芒。
这屋子里还有一股霉味和灰尘的味道。
池晏没骨头似的靠在克莱斯特怀里,问站在他面前的奥格斯格:“你要对我说什么?如果你还是要说之前的建议,那我劝你还是省省吧。”
奥格斯格摇了摇头:“我知道你要做什么。”
池晏看着他,挑眉问道:“我要做什么?你说。”
奥格斯格:“你要让王室和圣院打起来,你想看圣院被破坏,你根本不想和平演变……”
池晏摇摇头:“错了,只要平民没有太多死伤,就还是和平演变。”
奥格斯格脸色剧变:“你到底想干什么?”
池晏:“我其实不想浪费太多时间,你有空跟我说这些,不如去劝劝圣院长解散圣院,让神职人员做回普通人,他们原本就只是普通人而已。”
奥格斯格:“如果圣城真的乱起来,你又能干什么?”
池晏微笑道:“两大势力斗起来,最可怜的就是平民,这个时候,他们会迫切的需要一个领头羊,一个能站在他们的角度,为他们争取权益的人,不仅是城里的人,还有附近村子里,镇子里的人,他们都需要这样一个领袖。”
池晏理了理衣领:“你觉得我怎么样?”
奥格斯格脸都绿了,但他很快恢复了理智:“平民都是愚昧的,他们很容易被蒙骗,一点微不足道的好处就能让他们背叛你。”
池晏摇摇头:“我不是要他们爱戴我,我要他们仇恨圣院和王室,恨比爱长久,只要恨意未消,他们就会被本能驱使,你为什么觉得平民愚蠢呢?平民其实才是最聪明的。”
奥格斯格:“平民怎么不愚蠢?圣院说什么就是什么,宁愿相信那些人面蛇心的圣侍的话,也不相信自己亲生孩子的话,哪怕事实摆在他们面前,他们都能假装看不到,刚刚不就是例子吗?”
池晏:“不,这只能证明他们很聪明。”
“一个孩子而已,又不是自己的,就算是自己的,自己也不止一个孩子。”池晏,“我这么说你可能会觉得很残忍,但确实是这样,付出一个孩子就能得到更多利益,为什么不这么干呢?他们未来还会有更多孩子,他们不是不相信,而是不能相信,一旦相信了,圣院倒了,他们得到的好处就没了。”
奥格斯格冷笑道:“他们得到了什么好处?圣院不给他们吃也不给他们喝,还要他们献出财产和孩子,他们图什么?”
池晏正色道:“心灵的寄托。”
奥格斯格见了鬼一样看池晏。
池晏:“不仅仅是寄托,同样的信仰会让他们紧密团结在一起,他们都是普通平民,觉得自己手里没有权力,没有安全感,他们又没有别的借口可以抱团,只有圣灵可以让他们抱团,因为圣灵会惩罚不忠的,背叛的人,这叫他们有了安全感。”
“人多了,在集体中,他们就会有归属感,荣耀感,他们会愿意奉献一切得到荣耀。”
奥格斯格:“我不明白。”
池晏:“就像圣师一样,圣院挑选圣童,圣童变成圣子,圣子随后能变成圣师。”
“一个孩子被侵犯,他会害怕,会恐惧,但如果所有孩子都被侵犯呢?这就成了正常的事,没被侵犯的反而会被当成怪物,叛徒。”
“时间久了,没被侵犯的孩子会被排除在集体之外,任何人都能欺负他,辱骂他,看不起他。”
“他的存在,反而会让被侵犯的孩子更团结,没人会像落到他的地步去,就只能更努力的讨好大人们。”
池晏:“颠倒黑白有时候就这么简单,所有人都这么做,那就是对的,不做的人就是错的。”
奥格斯格:“就因为这个可笑的原因?”
池晏:“可笑吗?我觉得不可能,就比如圣院长如果提拔了你当下一任圣院长,你觉得其他人会怎么看你?”
奥格斯格认真道:“他们会恨我入骨,认为我不配。”
池晏笑了笑:“可如果圣院长提拔了你和另外的圣师,只有一个没被提拔,你会怎么想?”
奥格斯格有些懂了:“那肯定是他没有这个能力。”
池晏:“然后一次次下来,只剩下你了,你就是实至名归,但恨可能还是会恨的,但只会恨把自己比下去的人。”
池晏说:“平民也是这样,圣院一次次筛选,信徒们内部一次次的排挤筛选,留下的都是最忠臣的人。”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真正的公平和绝对的正义。
比如投票制,哪边人多听哪边的,但如果人多的那边是蠢货呢?真理如果真的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呢?
池晏对奥格斯格说:“我得走了,你要是闲的没事,可以来旅馆找我说话,我正好要闲一段时间,有时间给你解疑。”
奥格斯格忽然开口:“等等。”
池晏转头看他。
奥格斯格:“你想毁了圣院,那王室呢?贵族呢?”
池晏摊开手:“我说了,我不会用太激进的手段。”
奥格斯格翻了个白眼。
池晏挽住克莱斯特的胳膊:“走吧,我们今晚去吃牛排,我看着厨师做。”
克莱斯特没意见:“我要两分熟。”
池晏:“生啃都无所谓。”
奥格斯格在池晏的背后轻声问:“我可以相信吗?”
池晏头也没回:“我劝你最好不要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因为你希望的,和我希望的,肯定不一样。”
奥格斯格苦笑道:“我能做什么?”
池晏:“你能做的很多。”
奥格斯格眼里有光,他看着池晏的背影:“告诉我,我能做什么?!哪怕我马上就会死,死前我也一定会做到。”
池晏:“你知道圣院的粮食存放在哪里吗?武器存放在哪里吗?马上就要入冬了,圣院如果不能在深冬把粮食发下去,你觉得会怎么样?”
奥格斯格恍惚道:“你想让我去把粮仓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