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是个骗子呢?
照慈想。
崔氏和燕王府合力都寻摸不到踪迹的人,千方百计露出蛛丝马迹引她上门。
引她上门又故作骄矜,说着什么不该来的话语,摆出一副遁入空门的姿态。
装着遁入空门的人,又在看见她的时候就软了身子,甚至懂得清洗好自己。
这个大骗子在谋划什么,她并没有那么关心,但是他为了骗自己而让自己为所欲为的模样可真是…
可口极了。
说到可口,照慈把锡制提盒里的鸡腿掏了出来。
那提盒虽说保温,实则上山的时候早就冷透了,她支使九华偷偷去伙房重新生火又略烤制了一下,才带着滚烫的食物来见崔慈。
她本想着,饱暖思淫欲。
不过眼下淫欲方歇,再兴饱暖,也不是不行。
果然崔慈下了床便又开始装模作样。
“出家人不沾荤腥。”
大骗子。
照慈抬手点了点寮房后头的方向,忍笑道:“观音奴房后那丛青竹长得甚好。”
崔慈面色不变,当作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确实。”
实际上么,崔慈这个假出家人,本就无戒可守,他过往体弱,在府中被迫吃得清淡,一朝康健,又领略各地风味,自是颇重口欲,尤喜肉食。
房后那从青竹的底下,散乱埋着他吃剩的骨头。
照慈并不勉强,她亦装模作样叹息一声,靠在廊柱上,津津有味地啃起鸡腿。
好在夜已深沉,其余那些真居士早就入眠,并不会有人看到她这大不敬的举动。
啧,自己啃一整个确实很香,怪不得谢子葵不愿与她分享。
想到谢子葵,她的笑容染上不自知的温软。
她吃得不紧不慢,晚风把油香吹入窗沿。
崔慈皱眉:“你非得在这里吃?”
照慈正啃着鸡腿关节处的脆骨,咬得嘎巴作响,她将嘴里的东西咽下,道:“美食当与美景相伴,美人立窗后,自是一流美景。”
她打量着崔慈的神色,又把另一个鸡腿递过去:“我站观音奴窗前,也是绝景。可要美食相衬?”
崔慈“嘁”了一声,不知是认同了她美景之论,还是先前那番体力活叫他真的饥饿,别别扭扭地接过了她的鸡腿,一道啃了起来。
待他吃好,照慈自然地收起骨头,欲效仿他,扔到青竹处。
泠泠月光照在她耳垂宝石上,忽的闪了下崔慈的眼。
“今日山下买的?”
照慈以为他在说鸡腿,想说这是什么明知故问的问题:“总不见得还真在庙里现杀鸡。”
回首看他,却见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脸颊旁边,略重的耳饰拉扯着耳垂。崔慈得见全貌,支巴扎的红宝石眼瞳在烛光中泛出幽暗的光,瑞兽莫名显得阴冷。
她手上沾了油,便用手背碰了碰,笑道:“瞧着同观音奴送我的生辰礼物颇为相配,便买下来了。”
昨日她戴的那支古怪玉簪,是崔慈在他们初夜之后,随意扔在床榻上的,她默认是他补送的生辰礼。
那簪尾雕刻的硕大果实,布满尖刺,形状怪异,是曼陀罗的果。倒也算和这支巴扎同出一宗。
崔慈诚恳道:“品味堪忧。”
照慈噗嗤噗嗤笑了出声,仿佛在说,你也知道那玉簪很是难看。
*
而后几日照慈并未再下山,要么是呆在房中养病,要么是跟在崔慈后头,跟着他听经,跟着他耕地。
全了她自己的说辞,看看他在此地过得好不好。
江南雨季,山里多虫蚁,照慈不怕蛇不怕鼠,独独见不得那些脚多得数不清的玩意儿。她上山时未做准备,靠寺里接济了些驱虫药,那日见了底,一时找不到知客僧,便想着去崔慈房中找一些。
正值午后,崔慈不在房里,见她进去,原先就是从燕王府中带出来的人也没阻拦。
驱虫药倒是好找,他那圆角柜像是个无尽深坑,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往里塞。但这不能和贴身物什混着放的东西,向来都在外头摆得齐齐整整。
她拿到之后,见天色尚早,一时无聊,翻看起了他摆在那里装门面的经书。
《心经》、《金刚经》、《楞严经》、《妙法莲华经》…
想来能随手买到的佛经都被他搬了过来。底下的经书都被摆得整整齐齐,看书封和书脊的样子,大概都没怎么翻开过,唯有放在最顶上又最薄的《心经》,还有些手不释卷的迹象。
的确是他的风格。
照慈把《心经》拿开,随手翻阅着底下的经书。
她抽出《妙法莲华经》其中一卷,翻开,便见其上写着——
【时舍利弗语龙女言:汝谓不久得无上道,是事难信。所以者何?女身垢秽,非是法器,云何能得无上菩提。佛道悬旷,经无量劫勤苦积行,具修诸度,然后乃成。又女人身犹有五障:一者、不得作梵天王,二者、帝释,三者、魔王,四者、转轮圣王,五者、佛身。云何女身速得成佛?】
女身垢秽,照慈摁了摁眉心。
【尔时龙女有一宝珠,价直三千大千世界,持以上佛。佛即受之。龙女谓智积菩萨、尊者舍利弗言:我献宝珠,世尊纳受,是事疾不?
答言:甚疾。
女言:以汝神力,观我成佛,复速于此。
当时众会,皆见龙女忽然之间变成男子,具菩萨行,即往南方无垢世界,坐宝莲华,成等正觉,三十二相、八十种好,普为十方一切众生演说妙法。】
读至卷尾,照慈轻笑。舍利佛尊者和智积菩萨知无男女相可得,然替众生请法,却要叫凡夫俗子明了成佛并无男女相之分,才有龙女辩道。
可是啊…只怕斗转星移,世人心中仍只记得,女身垢秽。
她对佛法没有多少了解,复又觉得好笑,若说无男女相,何故龙女成佛还需转女成男?
而如她如崔慈这样的人,到底如何论男女?只因出生时他被称男,便为琉璃郎,她被称女,即成罗刹娑?
照慈摸了下自己的鼻子,啧,可真叫人…不爽啊。
她把那卷经书随手扔回桌上,却从里头飘出一张薄薄的纸张。
纸张被压得十分平整,是以夹在书页当中时难以察觉。
她捻起那张纸,顶端写着“僧纲司”,快速扫了一眼,又将纸头塞回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