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没错。”唐老皱着眉头,凝神苦思:“就是我实在想不起来是哪十六个字了……”
当时惊鸿一瞥,虽然给了他极大震撼,但是毕竟时代久远,他只记住了那个器物的名称和工艺,但具体的内容是真记不清了。
“倒也不限内容,只要是四个字组成一句顺口的句子就可以,总共可组成一百句。”陆子安来了兴致,随手拿起上釉的毫笔轻轻沾了些釉浆:“它一般都是用于挂盘和茶盏,因为都是圆形的,说的是华夏民俗的一百个民间寓意,外圆内方;既寓意着阴阳和合、同时又比如古时的大钱……”
他声音柔和而沉静,流畅地讲解的同时,笔下也没有丝毫的停顿。
品禮儒禪。
德仁道茶。
和為百一。
親宗通味。
果然是十六个字,唐老连连点头:“对,没错,当时我看的就是这个!”
“瓷刻里面,这一句用得比较多。”陆子安笑笑,轻轻搁笔。
众人颇为惊奇,纷纷尝试着从左念从右念。
“哇,真的怎么念都是通的哎!”神色甚是惊讶。
“感觉这十六个字,怎么搭都能行。”
众工匠在看技艺,众领导却在看字。
嗬!这手字,可当真是绝了!
“没想到陆大师您连篆书也会写啊……”其中一位领导连连赞叹:“瘦劲挺拔,果然好字。”
篆书是大篆、小篆的统称。
陶宗仪在《辍耕录·印章制度》中描述的极为贴切:“白文印皆用汉篆,平正方直,字不可圆,纵有斜笔,亦当取巧写过。”
陆子安的篆书,很明显有汉代的风格。
线条提按波变,跌宕流动,充满了节奏变化。
起笔时或藏或露,少有雷同;
收笔处或作悬针,或为垂露,姿态万千;
转折处或提或按,方圆兼备,虚实相生。
当下便有些工匠按捺不住,直言想求陆大师让他们将这幅字拓下来,留作备用。
这字根本无须排版,直接可以用了!
陆子安也只是一时兴起之作,篆书他写得多了,以前做印章都是篆书,当下手一挥:“随意,你们自取便是。”
他一点也不担心这幅字会外流,如果真是拎不清的,根本没有来这场合的机会。
“我看您这一批瓷器里面,没有多少挂盘呀。”唐老忧心忡忡:“如果全部用来做瓷刻的话,会不会……”
陆子安眸光微闪,微微一笑:“我的理解,可能和普义上的瓷刻略有不同。”
唐老眼睛一亮:“有何不同?”
“瓷刻是我国源远流长的一门传统民间手工艺术,秦汉时便有剥凿瓷釉的方法,称为“剥玉”。”陆子安目光温柔地看着桌上的刻刀:“古人做瓷刻,是从魏晋开始的。”
对瓷刻不大了解的众人听得津津有味,没一个人瞎咋呼。
剥玉啊,听着都好美的感觉。
如果玉是一层一层的,那么瓷刻,就仿佛是用刻刀在将玉质一层层剥离。
越来越通透,直抵灵魂深处。
“魏晋暑期,随着陶瓷业的发展,出现了大量的精美瓷器。
帝王、官宦和一些文人墨客在玩赏瓷器之余,很想把咏诗题文的墨迹留存于其上以便永久保存。
于是当时的艺人们便在施釉前的瓷坯上,用直刀单线刻出诗文书画的轮廊,这便形成了最初的瓷刻。”
陆子安沉吟着:“但他们一般很少运用色彩,大多是以墨宝为主。”
除却这较为出名的十六字,其余大多数都是题诗。
“但瓷刻,其实是通过艺术家的精妙构思,将书法的线条、绘画的构图、雕刻的刀痕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使之成为一项综合性的造型艺术。”陆子安唇角勾起一抹愉悦的微笑,指尖轻轻抚过冰冷的刀面:“这样的创意,仅仅用来刻绘诗句,未免太过可惜,在我看来,凡是能着墨于纸上的事物,无不可刻于瓷器之上。”
所有?
众人的目光默默地落在了那十六字的篆书上,陆大师不仅技艺卓绝,更有一手好字画,木雕和玉雕说来别致,但到底都是雕。
如果能将书画与瓷工艺相结合,那岂不是既能有书画的独特的艺术美感,又有瓷器的精妙质感?
想象着那个画面,所有人都开始有些迫不及待。
这一窑瓷器,忽然有了更重要的意义。
温度,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里,终于慢慢降了下来。
第636章 杰克逊高地
温度,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里,终于慢慢降了下来。
控温是一个复杂而精细的工作,尤其到了后期,陆子安丝毫不敢大意。
等到他终于点点头,众人才激动地依序上前。
这一窑,烧制的瓷胚非常多。
在陆子安指点下的众工匠,以前顶多出一两件瓷胚,有能出三件的那已经是极限。
但是这一次,他们的技艺得到了大幅提升,尤其是少走了弯路以后,瓷胚成功率大增。
因此,不仅唐老一众老师傅的匣钵摆了好几排,就连一些后生也都下苦功熬了好些瓷胚出来。
众人小心翼翼地捧出陆子安的匣钵,搓着手,颇为期待地看着陆子安:“陆大师,您先请。”
在现工作间里,陆子安为首仿佛已经是不成文的规定。
陆子安没有拒绝,伸手随意地打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匣钵。
一抹碧色,就这样轻轻巧巧被他握了出来。
晃动间仿佛是瓷洗上溢出的一汪清泉,颜色不是很深,也没有窑变,但是难得的整体颜色非常均匀。
陆子安眼里闪动着一抹欣赏的笑意,指尖微旋,整个瓷洗在他掌心轻盈地转动。
每个角度,都非常盈润,掠去了玻面的艳俗,这种青色反而与软玉更为接近。
众人纷纷遗憾于这件瓷洗没有釉变彩,直道可惜。
“不可惜。”陆子安缓缓摩挲着光滑釉面这奇妙的手感,毫无憾色:“这件正是我想要的。”
唐老目光微凝,在他掌心的瓷洗上定住了:“莫非这件就是您想要的那种素色瓷?用来做刻瓷的?”
“对。”陆子安满心欢喜,拿起刻刀,却又顿住。
想了又想,觉得这边闹哄哄的,人也多,一点也不适合创作瓷刻。
还是回去做吧!
这么想着,他竟是其他的匣钵都不想打开了,一摆手:“你们都自取匣钵吧,我先带这个瓷洗回去了。”
众人就看着他一时欢喜,一时又皱眉,正眼巴巴瞧着呢,结果陆子安末了突然给出这么一句。
他们不仅茫然,还有些无措,却还是点点头:“哦哦。”
陆子安毫不拖泥带水,把瓷洗往大衣兜里一揣,拎了工具箱就往外走。
门口的警卫员没想到他今天这么快就出来了,都怔了一两秒,不过还是很快就反应过来,连忙接过他手里的工具箱:“陆大师……”
“走吧,回去!”陆子安眼底含笑,言语间竟有一丝急切。
“……哦,好的。”警卫员回头看了一眼懵逼的众人,快速跟了上去。
看着陆子安轻快离去的背影,屋里一干人等都傻眼了。
“……就,这么走了?”
我在哪,我是谁,我要去哪里?
唐老最先回过神来,略微沉吟片刻,果断地道:“行了,陆大师的匣钵先别动,我们看自己的就行。”
“对对对,先看我们的。”
陆子安不在场的情况下,众人习惯性地以唐老为尊。
一排标了唐字的匣钵先搬了出来,唐老轻提一口气,缓缓走了过去。
酝酿了许久的期待,在此刻终于化为了忐忑。
唐老定了定神,尽量维持着平静的神态,缓缓打开了第一个匣钵。
只看了一眼,他便重新盖了回去,不动声色地继续打开第二个。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看着他这番动作,众人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到底有没有窑变?是裂还是成?
但是看着唐老凝重的神色,他们也不敢去问,万一全裂了呢?
人自己都不愿意说,追着问就没意思了。
直到打开最后一个匣钵,唐老的手才终于微微颤了一下。
他闭了闭眼睛,屏着呼吸道:“竟然……”
果然,还是不成吗……
看着他这般神色,众人有些不忍。
“唐老,您别着急……这,毕竟是钧瓷……”
“就是啊,我们也都……”
所有的安慰的言语,最终都消泯在唐老脸上越来越明显的笑意里。
“两件!两件啊!”唐老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捧出挂盘:“你们看,这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