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翠眉庭的大门,林绯叶全身的力气都似乎被掏空了一般,她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心里像是骤然吹过了一阵冷风,让她觉得空落落的。
诚然她方才镇定而有主意,并且深切地信任着段傲阳,但是在她内心深处,她还是觉得疲惫。
一个人实在太苦了……她这样想着,忽而冲着某个方向扭头,似乎能透过这遮挡视线的重重宫闱,直直望进那人所在的地方一般。
林绯叶就那样望着,她仿佛望了许久许久,像是要地老天荒一般,可也不过是稍纵即逝的几个刹那,听见翠眉庭传来的愈渐清晰的脚步声,她一回神,迈开步子便往朝凤宫行去。
才到门口,林绯叶已经看见站在门口的黄莺,她看了一眼黄莺,见她并不像有事的样子,于是问道:“怎么了?”
黄莺走上前来,将早已备好的外衣披到林绯叶身上,“夜晚风大,只是惦念娘娘,怕娘娘着了凉,娘娘最近实在叫人心疼。”
林绯叶觉察到她的担心,颇觉慰帖,她握住黄莺的手,“本宫无碍的,且不必担心。”
两人彼此扶持着,就往内殿里走去。
进了内殿,林绯叶才在桌旁坐好,黄莺便退下去,不多时端了清粥、点心与小菜上来,“奴婢瞧娘娘在太后宫中吃的并不多,便自作主张叫小厨房做了些点心小菜,虽然不是珍馐,却最易消化的,还请娘娘不要嫌弃。”
有人这般真心待她,林绯叶自然不会嫌弃,虽然她胃口并不怎么好,她也十分给面子地动起筷子,“很好吃,黄莺,多谢你了。”
黄莺福了福身,“这都是奴婢应尽的本分。”
主仆两个自是相处融洽。林绯叶用完小膳,黄莺着人将小膳残炙撤去,正准备伺候林绯叶更衣,便见内侍前来通秉。
“禀告娘娘,墨桓大人来了。”
“请他进来。”林绯叶回了内侍,长呼一口气,今日段傲阳命人打了墨源,她便知道墨桓定然是要来找她,只是却不想他来得这样快。
墨桓走进来,恭恭敬敬地向林绯叶行了礼,“叩见娘娘。”
林绯叶抬手,“平身吧。”她转目看向黄莺,“去帮本宫整理一下吧,本宫即刻便要去睡了。”这是告诉黄莺,这对话持续不了多久,她不需担心会有什么麻烦,也是叫黄莺离开,好让墨桓讲出心中所想说的话。
果然,黄莺一离去,行礼罢便保持缄默的墨桓开了口,他身上还是当值穿的那一身侍卫服,这衣服让他显得有些凛冽。墨桓道:“我今日去看过墨源了。”
“他……他现今如何了?”林绯叶声音里带着歉疚,“都是我连累了墨源。”
“别这样说,墨源都跟我说了,此事的罪魁祸首还是宁无摇。”墨桓看看林绯叶,“你且放宽心,虽然挨了板子,但墨源并无大碍。他嘱咐我要告诉娘娘,请娘娘一定坚持。”
林绯叶点点头,“多谢你们了。”
“谢就不必提了,只是,娘娘有一事需得下定主意。”墨桓的眼神忽而锋利起来,他的声音也变得冷厉,“娘娘,孽畜不可留。贵妃肚子里的孩子,您绝对不能手软。”
“我……”林绯叶欲言又止,踌躇半天,还是不能说出一句话来。
墨桓看出她的犹豫,声音愈发冷厉,似乎要将林绯叶从那犹豫之中硬生生地逼出来,他道:“娘娘,现在皇上被太后控制,一切事情都不能依照自己本心的想法。若是您任凭贵妃肚子里的孩子落地,到皇上清醒时,这岂不是叫皇上痛心?您不是什么愚笨的人,我相信其中厉害您都知晓,现在就仰仗您来拿定主意了。”
“那毕竟是傲阳的孩子……我……”林绯叶仍是犹豫。
墨桓立时跪下,“孽障不能留,还请娘娘早早下定主意,我已经与侍琴准备了堕胎药并且商量妥当,只请娘娘去彩蝶宫侍候贵妃的时候带着她,找个恰当的时机将堕胎药下给贵妃。”
林绯叶沉默一会儿,道:“宫禁时间快要到了,你早些回去罢,此事我还需再想想。”
“还请娘娘早下决定,墨桓告退。”墨桓说罢这句话,便转身出了内殿的门,随后亦是头也不回地出了朝凤宫。
他十分坚决,但与他相对比的,便是林绯叶,他愈坚决,便显得林绯叶愈犹豫。
不管怎么说,千小蝶肚子里的,总是段傲阳的孩子。她……她不愿去害死段傲阳的孩子!
思绪迷迷乱乱的,林绯叶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去洗浴更衣躺到床上的,她只觉得懵懵怔怔地便入了梦,也不知梦见了什么就醒了过来。
床头的灯还亮着,她问掌灯的宫女:“什么时辰了?”
宫女道:“已是三更了。”
林绯叶呵一口气,“你且退下吧。”
宫女福一福身子,灭了灯便出去。
室内这下是真的暗起来了,林绯叶什么也看不见,却好似更贴近自己的心了。
她能清楚地看见她内心所想的东西。
她并不想去杀害这个孩子,就算这个孩子真如墨桓所说――是个“孽障”,本就不该出生,但孩子总是无辜的。千小蝶已经怀孕五六个月,她无法去杀害一个已经孕育了五六个月的孩子。她不是刽子手,并不能就这样就去收割人命。更重要的是,这个孩子是段傲阳的,这个孩子身体里流的是段傲阳的血,她深爱着段傲阳,她无法容忍自己去杀掉流淌着段傲阳血脉的一个孩子。
甚至于她还觉得,这孩子身上流淌着段傲阳的血脉,杀了这个孩子,其实便是在伤害段傲阳。她不能容忍旁人伤害段傲阳,更不容忍自己去伤害段傲阳。
爱一个人,正是如此。
因为想不顾一切地保护对方不受伤害,所以也绝对不想自己去成为伤害对方的那个人。
林绯叶来来回回地想着这些事,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再也无法入眠,她辗转反侧,终于到了天亮时分。她猛地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