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软绵绵的,坐在椅子上,浑身化为液体软下,“我从小,就想当一个英雄,可我从来不知道当英雄应该失去什么。”
“我不孝,抛弃了亲情,我的父亲去世的时候,我正在做一台手术,没有能回去见他最后一面。”
“我是负心汉,也抛弃了爱情,我妻子默默支持我,她倒在了家里,那一刻。我嚎嚎大哭,所有人都看到英雄的光辉,没有人看到背后刻着的那一抹孤独,我失去了一切....所以我选择这样,挺好的。”
我看着这个中年男人,说:程教授,你.....
噗嗤噗嗤。
他还没等我说完,他像是彻底撑不住了....
浑身血肉迅速融化腐烂,变成泥汗,在地面上缓缓化为一滩水池,在椅子上显露出一具坐姿的完美雪白骨架。
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
他的雪白骨架开始融化,像是被醋泡软的骨头,软绵绵的趴下来,扭曲,乃至腐烂,最终连骨头,也缓缓变成一滩白色的液体顺着椅子融下,皮肉,内脏,骨骼,全部化为一滩恶臭难闻的泥水。
天人五衰。
程烨寇教授,就这样瞬间“消失”了,甚至还来不及多说。
就像是他从未来过这里,地面上,满是泥巴的椅子下,只有一滩汪泉一般的恶臭腐烂液体。
这!!?
我们几个人,看着椅子面面相窥,太过震撼。
我久久没有反应过来,第一次见到这种死法,一个大活人,融化变成了一滩液体,像是做梦一样,皮肉,连骨骼都在融化。
许久的震撼后,直到面色平淡的许桃夭站起身,打破平静。
她来到那摊恐怖的液体前,微微蹲下用指尖触摸,舔了舔,说:“好涩,这味道,不像是人,一滩发馊的泔水,他崩溃到失去了生物的特性,回归成了最原始的物质形态。”
看到她的动作,我才反应过来,大骂道:“你...你在干嘛!”
“他已经死了,而我在寻找生命的奇迹。”
她平淡的掏出一个瓶子,对着那摊液体取样,“我必须带回去研究研究,只是可惜......他没有熬过去,如果熬过去,会发生什么呢....亦或者是,这个世界,从来没有人能熬过去,那只是一种传说。”
我心里瞬间就气得涨红,指着她破口大骂。
“你并不理解我,我本以为....我们两个人有共同语言。”
许桃夭平静的看着我,继续说:“这或许,对于你来说只是机缘巧合,但我是一名研究者,我必须得研究一下,这个世界,是否真的有那种让人长生的阴术,我想体会那沉寂千年的韵味,想了解那些曾经矗立在这片土地上的千年帝国。”
“你厉害!”我抿了抿干裂的惨白嘴唇。
赵半仙拉了拉我,让我别吵起来,他长呼一口气,苦涩的说:“和传说中的一样,天人五衰,熬过了成仙问道,熬不过就浑身腐败,连灵魂都留不下来,魂飞魄散......但是,传说中那些事迹是真的?或者...我们正在验证并且经历一切。”
“赵半仙,或许我们才有共同语言,有句话叫:朝闻道,夕死可矣。”许桃夭平静的站起身,扭头离开了。
接下去,苗倩倩也走了。
赵半仙整个人面色煞白,瘫软在地面上,看着那摊液体,若有所思,我看他状态不对,就让他先回去休息了。
全部人都离开后,我才蹲下来,看着已经重新脱下人皮衣的小青,她面色煞白,卷缩成一团。
我摸了摸她的手,冰冰凉凉,说:“你现在没事吧,我给你烧水洗澡,暖一下身子。”
“嗯,这个大叔,他好惨。”小青低头,卷缩一团。
我心里也不安,但我不能表现出来,认真给小姑娘烧完热水,让她去洗澡,然后就看着那一滩液体陷入沉默。
哎!
我长长叹了一口气,重新坐在收银台上,看着三米外的地面上那摊环绕椅子的液体,估计谁来这里,都不会觉得地面上这液体曾经是一个人。
我就那么在收银台坐了整整一个时辰,忽然站起身,拿起扫把,开始清扫处理那摊融化的液体,“许桃夭说的.....我不能理解,我觉得人,应该对死者有应有的尊重,尘归尘,土归土吧。”
我双手持着扫把,缓缓把液体扫进桶里,准备找一个骨灰盒装起来。
尽管我已经知道他早已魂飞魄散,眼前只是一滩有机物液体,连死者该有的亡灵都不复存在,但我还是吟唱起往生咒。我忽然想起,程烨寇教授来我的店里时,跪倒在那一对双胞胎婴儿尸体前,一边用剃刀为自己剃度,一边吟唱往生咒的画面。
那一幕在我心中刻成永恒,哪怕我无数年后回忆,仍旧记得他跪下祷告的背影,在散发无尽金色光辉。
第一百六十五章 灵魂的味道
我把地板扫干净,又整理了一下椅子,恶臭平复掉,然后又喷了喷空气清新剂,这才感慨的重新坐在收银台上,陷入了沉思。
我想了很多很多。
不仅仅是感叹程教授的精神,还对那所谓的天人五衰,抱着莫名的恐惧。
人真的会因为剧痛,而活活融化?
一个人超脱了人类的痛苦极限,如果世界上有一种痛苦足以让生命的基因承受不住而崩溃,如果熬过去,能发生什么呢?
不生则死。
体验超越极限的死亡,真的会浴火重生吗?
我对此想了很久很久,最终我给我自己的答案是:我不知道。
但我唯一知道的是:他现在的特征与表象,的确与传说中那种天人五衰十分契合,毕竟一切皆有可能,正因为这个世界拥有的太多未知与神秘,才让人沉醉着迷,不是吗?
接下去的几天里,我在店里休息。
也当然是没有什么客人,我也乐得清闲,毕竟之前的事情太胶着了,休息一下挺好的,而程教授的死亡也一直在发酵,其实他的死亡更大定性为:失踪。
因为没有人知道他是活活融化的,连尸骨都找不到。
有人挖出了他的事迹。
曾经因为妻子的死亡受到打击,认为她的死和自己有关,其后发愤图强,重新振作,可是之前,把脉忽然又有三个病人“意外”死亡,只怕是认为自己的责任,再次崩溃失踪了,可能已经自寻短见。
网络上,很多人都在说,请求程教授振作起来。
很多人也发联名书.....各种发帖,微博转发,风波闹得很大,这是一位中医圣手,没有人愿意他颓废,有良知的媒体和网友,还是比较多的。
我坐在店里看完网络上的信息,才放下手机,对旁边的赵半仙说:“其实,程教授并没有死,他早已经活在了很多人的心中,毕竟,他救了很多人的命。”
“对啊,那画面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赵半仙坐在店门口的椅子上摇着蒲扇,忽然扭头看了看当时融化的位置,叹息说:“天人五衰,这个世间竟然还真的有这种事情....以前我做生意,没有接触过真正的阴行,不是真有手艺的,想不到阴行里有那么多奇形怪状的客人,这行做久了,怪事太多,毕竟这个世界,有太多未知了。”
我正要说些什么,忽然接到了许桃夭的电话,其实我对她心里不是很有好感,理念不和,但还是接听了。
我抿了抿干裂的嘴唇,问:许医生,有什么事情吗。
她说:对我那么客气干嘛?我们都老熟人了,还记得那天我带走的腐化液体吗,我去找人化验过,现在已经有结果了。
“什么结果?”我问。
许桃夭说:“那些融化的液体,我检查了,完全没有任何dna,细胞组织,什么迹象,像是全部崩坏了,你知道一切生命,皮屑、内脏,动物的任何组成部分,都是由细胞组成的,但他这个没有,从里到外,一切细微结构都不存在了,你知道,一个生命的特性,是永远不会磨灭的,就像是被冰川封了上亿年的古代物种,也照样能提得出dna,天人五衰,到底是什么存在呢?”
“我不知道。”我认真的说。
“我讨厌耿耿于怀,小家子气的男人,你这样,会让我对你的好感降低的。”许桃夭娇笑了一声,挂断电话。
我也懒得理她,这种女人贼可怕。
我心里也想不明白,人真的会完全化为一滩液体,一切都会崩溃掉吗?连一丝细胞都没有留下,彻底抹杀了存在感。
我只能把这个疑惑慢慢压在心底,因为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娇小的娃娃脸女人走了进屋。
身材娇小,只有一米五几。
她长得相当可爱的娃娃脸,穿着紧身蓝色牛仔裤,宽大的休闲运动服,看起来衣着空荡荡的,却胸脯相当饱满,童颜巨乳的典型,热汗淋漓,像是刚刚跑步健身路过这里,给人一种正在读高中活力十足的感觉。
我愣愣。
因为这个女人就算是穿着便衣,我也认得她啊,这不是之前审问盛哥,并且之前还来这里调查的女警吗?
怕不是又要来调查走访,或者是又觉得我有关联了?
我连忙站起身来,认真的迎了上去说:“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
“没事,瞧把你急的,我下班了,就是跑步健身,忽然路过这间纹身店,就过来看看。”她笑了笑,并不见外的对我说:“毕竟我处理的几间案子,都和你有那么一些间接关系,所以我对你还是十分好奇的。”
我尴尬的笑了笑。
吃人盛哥,还有之前的杀人犯;....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陈天气。”
她有与娇小身材和可爱娃娃脸截然不同的成熟稳重,伸过手和我握了握手,就在纹身店环视一周参观了起来,说:“你们这些奇奇怪怪的人,真是挺有意思的,其实我这些年办案,也碰到一些类似的怪事,碰到一些类似你们这种的怪人。”
陈天气.....
这个女人真是起了一个怪名字,不过显得相当精明干练,不愧是当警察的人民公仆。
她在店里头走了一圈,又到了纹身室里看了看,继续来到门口,探了探头看向隔壁关门的十元精品店,说:“苗倩倩那傻妞,果然就在隔壁开店,没经常折腾你吧?怪不好意思的。”
我苦笑着说:没有,挺聪明机灵的,帮不少忙了。
她笑了笑,不可置否,说:“其实,你们这类奇人异士,我是有接触的,用咱们的话来说是民学家,民间艺术传承人,学着祖宗的老手艺,什么神婆算命,风水看相的,挺多,我这一次来呢,也没有穿警衣来,算是以私人身份造访的,因为我有一些事情,困扰了我很多年,既然你是苗倩倩的朋友,我就不见外了,希望程先生能给我一个答案。”
我听到这里,算是明白了。
人家帮了我不少忙,并且我也挺佩服她的干练和精明的,之前审讯盛哥的样子,很厉害,我特别佩服她这种人。
于是,我就让她在店里头坐下,我给她倒了一杯茶,说:“请问,有什么事儿吗?”
她点点头,笑着说:这件事情,千万不要跟苗倩倩那大嘴的女人讲,她从小到大,玩捉迷藏都玩不过我,被她知道了,以她的性格,一定会大吵大闹起来。
我点点头说会保密,苗倩倩的性格能闹翻天,我明白。
而玩捉迷藏能作弊?
难不成她也有千里眼,顺风耳?
类似小青儿那种,我知道干这阴行的,很多家传的手艺,都有人为的开阴阳眼的本事,而一些人,却是天生的灵媒。
她笑了笑,“这是我从小到大守很久的秘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当警察吗?”
我不解。
她继续说:“因为我天生有这方面的能力,我能闻到灵魂的味道。”
我吃惊的说:“您是说灵魂的味道,灵魂还能有味道吗?”
我不由得忽然抬了抬看阁楼的位置,那姑娘吃了那么多,如果灵魂有味道的话,那么应该就是她最了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