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仲明冷漠地看着他,杨广又道:“若不是朕,你们能看见这古往今来的大运河?!朕的功绩,较之秦皇汉武,亦不趋多让!你是仙人又如何?你……”
“秦皇汉武。”吕仲明低声道:“也说过与你一样的话。”
杨广倏然就静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吕仲明,吕仲明道:“你建功立业,却也一手罪孽,留下了什么千秋功过,任人评说,这还不够么?”
“不够!”杨广近乎歇斯底里地怒吼道:“朕为这个世间做了这么多,为什么还是要死!”
吕仲明只觉既滑稽,又无奈,一时间反而不想逼他了,淡淡道:“仙人也是会死的,杨广,我也会死。你觉得我怕不怕?”
杨广睁大双眼,怔怔看着吕仲明,吕仲明又道:“其实我觉得你应当去修佛,这种时候,我倒是建议你跟着文殊普贤,遁入佛门算了。可惜你的死期已快到了,比起死亡给人带来的恐惧,你更应惧怕生无可恋,生无所托。世间万象,俱是道之化境,纵是让你当一辈子皇帝,留在扬州,日日对着这亭台楼阁,良辰美景,却犹如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还有什么意思……”
“……杨广!”
吕仲明怒吼一声,杨广霎时间全身一震,犹如遭了当头棒喝,吕仲明眼里带着戏谑之色,淡淡道:“你建下偌大功业不假,然而如今的你,已再找不到当年的半点自己。”
在这一瞬间,杨广回想起一世为帝,平生种种,大漠征战的英姿,九五龙庭的意气风发,如今龟缩扬州,自己的国土中烽烟四起,处处战火,天子之躯,便在此等候即将到来的死亡。
“你在何时弄丢了你的道?”吕仲明注视杨广双眼,认真问。
“丢了我的道。”杨广喃喃道。
至此,杨广终于大彻大悟,长叹一生,说:“多谢吕道长点化。”
吕仲明先是一怔,继而想起杨广提到的道信所言,自己因缘际会,将前来点化杨广,这么看来,一切都在释尊所料之中,或许来到这个时代后,与杨广见的第一面,便结下了彼此的缘。
杨广又退后一步,吕仲明将手一摊,说:“还来罢。”
吉藏的声音从旁响起,沉声道:“不忙要你的龙鳞,释尊还有话想与你说。”
吕仲明心道该死,怎么又来了,外面还没搞定吗,然而转念一想,这是拿自己开涮呢!普贤你太狡猾了!让我来点化杨广,自己躲开,点化完了怕龙鳞被顺手牵羊,瞬间又出现了!
“你顶头上司呢?”吕仲明斜眼瞥吉藏,说。
吉藏眉头深锁,一时间殿内三人都不说话,吕仲明又道:“该不会是被老庄给绊住了罢。”
吉藏那脸色,明显是在暗道不好,吕仲明道:“普贤菩萨,你们到底想做什么?直说罢。”
吉藏出了口长气,说:“释尊想收你为徒,与你谈谈。”
“什么?!”吕仲明彻底惊了,吉藏又道:“教主之力逐渐虚弱,已难以再支撑时间轴的分岔路,假以时日,所有因果必将重新归一。佛、道两家于中原各行己事,传教惠世人在所难免,为避两教争端,不再出现千年前的封神之战,释尊愿先让一步。”
吕仲明想起封神之战,虽然自己没有亲身经历那场战争,然而当年商、周双方却是闹得腥风血雨,荼毒了不少凡人。如今佛教西来,若不妥善处理,只怕又将重启一场仙佛的混战。
到了那个时候,就不好收拾了。
这也并非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双方坐下来谈判,各自入世布教,比起斗个你死我活要好得多。
但吕仲明的任务并不是谈判,自从来了初唐后,事态就一路朝着他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
“我得问问教主。”吕仲明道。
“你就是教主。”吉藏道:“教主派你过来,你自然是他的使者,为何不听听释尊的话,再作决定?”
“开什么玩笑!”吕仲明道:“我才不想叛教……不,我才不会被你们拉拢过去!”
吉藏:“……”
吕仲明道:“释尊呢?老子就在那里,怎么不找老子说去?”
吉藏道:“老君非是一教执掌,属下也并无仙人,乃是跳脱天地间的圣人,就算他答应了,教主不愿应承,也是徒然。”
吕仲明道:“那我问问我爹。”
吉藏色变道:“不可!你先跟我走……”
吕仲明:“你先让我联系我爹!”
吉藏:“先跟我走!”
吕仲明:“先找我爹!”
杨广怒吼道:“还有完没完!这是在做什么!”
杨广一开口,吕仲明马上反应过来,拉着杨广的衣袖,伸手就去拽他的龙鳞,普贤马上竖掌当胸,佛珠焕发出光芒,嗡的一声把吕仲明弹开,吕仲明一拂袖,仙力涌去,两人僵持不下,开始抢夺中间的杨广。
侧殿外,骁果营正僵持不下时,一个声音在侧旁响起。
“听闻华严三圣修持一术,名唤‘四大皆空’,譬如朝生暮死,将诸般实法化作虚幻之技,倒是愿请菩萨赐教。”
庄子从旁出现,温和一笑。
法朗无奈道:“南华真君,这又是何苦来?”
庄子道:“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既然我道家的小朋友还在独力苦苦作战,前辈也说不得须得搭上一把手,陆压散人请与文殊真人证法。”
话音落,庄子一身黑衣飘扬,单手使一式大劈棺,法朗一手竖掌,另一手稍稍前翻,在上万人眼中飞上高空!
夜空中登时光芒万丈,一只巨兽从虚空中探出头,庄子站在那巨兽头上,抬手一指,巨兽张开大口,朝着法朗冲去!
文殊菩萨在空中幻化出金光万丈的法相,十六头晦明狮的双目射出电光,朝着庄子驾驭的巨鲲冲去!
隋朝土崩瓦解的这一夜,江都的夜空赫然成了仙佛的战场,庄子长袍飘飞,巨鲲张开六道翅膀,嘶吼着上下翻飞,文殊菩萨坐千叶宝莲,背生大如来光轮,拔地而起!
老子与道信同时抬头,望向金光四射的漆黑夜空。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道信喃喃道:“竟是陆压真人所化,老子,这就是道门的最后一位至圣散仙么?”
老子懒懒道:“陆压真君平素行事全凭一己喜好,与道门,与阐截两教无关。”
道信又双手合十道:“老子,金麒麟身上,托付着佛道两教的一桩大功德,我本想不引截教归来,若可顺利解决此事,你我各布一教,广渡众生,如何。”
老子干脆利落地答道:“不干,你们人多,我们人少。”
道信无奈道:“那依老君所言……”
老子打了个呵欠,说:“依老君所言,咱俩就再在这里呆上一会,然后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去。”
道信:“……”
老子始终踩着道信的袈裟,道信挣不脱,又不好动手,只得陪他站着,二人抬头遥望天空。
行宫深处,吕仲明与吉藏一人拖着杨广一手,没命奔跑,吉藏怒道:“你们究竟把释尊带到哪去了!”
吕仲明大叫道:“关我什么事!那么大个佛了,没人陪着难道还不认识路吗!”
吉藏当真是菩萨也有火,道家这群人简直就是神经病,好好说话不听,完全不按路子来,没事尽闯祸,刚冲出后花园,吕仲明登时愣住,看着天顶那发出金光的巨大的文殊菩萨的法相,以及庄子那头堪比山峦大小的鲲。
吕仲明张着嘴,半晌没回过神来,吉藏难以置信道:“那是……陆压道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