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士信的笑容有点尴尬,说:“你小子,大哥成亲,你还吃味了不成?”
吕仲明忙道:“不不……我替你欢喜,我……”
他看着罗士信的双眼,喃喃道:“我替你欢喜,真心的。”
罗士信的眼眶有点发红,看着吕仲明,继而抱了抱他,说:“你也得好好过。”
“嗯。”吕仲明和罗士信抱在一起,感觉十分奇怪,仿佛有一根线,无形中将他们连在了一起。按理说这辈子他们已经没有血缘,罗士信也只是一个单纯的凡人,然而彼此的心跳之间,却又有着某种不容明说的默契与暖意。
“我去找你嫂子了!”罗士信拍拍吕仲明,说:“你玩得高兴!”
吕仲明把罗士信送到长廊前,目送他进了房,心中忽然有种惆怅,仿佛有什么宝贵的东西,一直就在自己的身边,却从来没发现,待得发现时,已经被人拿走了的失落感。
尉迟恭站在远处,看着吕仲明,却没有说话。
吕仲明耷拉着脑袋,叹了口气,抬头看到将军府后院小楼的楼梯,便循着它走上去,爬到屋檐上坐着。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一轮明月高挂,夜的喧哗里,都城明灯万丈,鳞次栉比的屋顶排向远方。
尉迟恭也走上来,在吕仲明身边躺下,枕着自己的手臂,看着夜空。
“成家立业,所以感慨?”尉迟恭笑着问道。
“不是。”吕仲明喃喃道。
他们静了一会,尉迟恭闭上眼,一片花瓣不知从何处飘来,落在尉迟恭粗犷的眉毛上。
“一个人,转世以后忘记了所有的记忆。”吕仲明道:“他还是他么?”
尉迟恭笑了笑,不说话。
吕仲明道:“譬如说上辈子的亲人,朋友,爱人,父母……”
“应该不是了吧。”尉迟恭悠然道:“死去就是结束,再转世,则是新生,何必拘泥于过往呢?”
吕仲明道:“我总是觉得,如果就这样没有了,总是有点可惜。”
尉迟恭嘴唇动了动,懒洋洋地答道:“人来人往,父母子女,爱人,皆是陪你行走的过客。一条路,走上一辈子,便有聚有散,有欢笑的日子,也有离别……”
“可我还没有聚过。”吕仲明出神地说:“小时候被爹揍的时候,我总想着如果有个哥哥就好了。”
尉迟恭笑道:“现在老天不就补偿你了么,给了你两个哥哥,还要怎么样?”
“也是。”吕仲明笑道:“你总是看得很开。”
尉迟恭睁开眼,注视着吕仲明,吕仲明抱着自己的膝盖,侧过头看他,尉迟恭喃喃道:“仲明,你长得真好看。”
“人生来来往往,都是过客,有朝一日分开了,你就不怕舍不得我么?”吕仲明道。
“当然舍不得。”尉迟恭道:“世间但凡好的东西,总是会让人舍不得的,有人舍不得就死,有人舍不得离开感情,舍不得这样,舍不得那样……于是心心念念,抓着不放,拼了老命一般在较劲,因为力道稍一松懈,手中的东西就要溜走,到得最后,心里念着的,只有为了不放开,使出来的九牛二虎之力,全然忘了手里有什么东西了。”
“比起忘了我拥有的。”尉迟恭喃喃道:“我更宁愿遭受这舍不得。”
吕仲明也躺了下来,尉迟恭便伸出手臂,让他枕着,把他揽在自己怀里。
“我在想,如果你是仙人,我是凡人。”吕仲明道:“大家换换,说不定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尉迟恭笑道:“我倒是也想过。”
吕仲明:“哦?你怎么想的?”
尉迟恭道:“如果我是仙人,你走了,转世了,那么我就在群山大川之间走来走去,云游四海,说不定过个几百年,又会碰上转世后的你。”
吕仲明道:“那个时候,我已经不是我了。”
“你不是你。”尉迟恭低头看着怀里的吕仲明,又正色道:“你还是你,不管你是不是你,咱们还来得及重新认识,若能讨到你欢心的话,咱们也还来得及谈谈情,说说爱。”
吕仲明笑道:“听起来不错。说不定某一天,咱俩也都转世了,忘了前世自己是谁,喜欢过谁,碰巧又见面了。”
“唔。”尉迟恭点头道:“到了那时,又是另一个故事了,说不定你对我一见钟情,痴男怨女,大多如此。”
吕仲明哈哈大笑,以手撑着坐起来,说:“下辈子我可不能这么容易答应你了。”
“随你。”尉迟恭懒洋洋地说:“我猜下辈子你多半还是逃不掉的,不过与现在的我,可是无关了。”
吕仲明跃下房檐,拍拍手,走了。
又一朵花瓣在初夏的微风里飘来,尉迟恭心中一动,转头看去,赫然发现更高的三楼房檐上坐着一个人,正是吕布。
他手里拿着一朵花,两指挟着,轻轻旋转,若有所思。
尉迟恭忙坐起身要朝他行礼,吕布却以食指在唇前漫不经心地作了个动作,化作一道金光,在空中变幻为金龙,飞向东天的万里明月,而皓月中悬浮着一个身穿黑袍的人影。
麒麟与金龙汇合,站在它的龙头上,满月一侧电光纠结射出,打开了一个玄门公道,金龙飞进玄门内,只是一闪便即消失。
吕仲明刚穿过走廊,便看见罗府外有人来报。
“太子殿下!”一名文官上前,找到李建成,此刻李建成正在厅内坐着,与李世民喝茶闲聊。那文官凑到李建成耳畔要说话,李建成却道:“直说就是。”
文官看了厅内数人一眼,秦琼正在替罗士信待客,程知节,徐世绩等人也在,还有天策府内武将数人,文官只得道:“陛下下诏,召回邢国公。”
李建成瞬间就变了脸色,吕仲明刚走进来,恰好听到这一句,眉头微微拧起。
“我进宫一趟。”李建成起身道。
李世民点了点头,没有跟着李建成里去,武将们目送李建成离开,厅内小声议论,李世民便离开厅堂,走到花园里。
“敬德呢?”李世民问。
尉迟恭从房檐跃下,问:“李密怎么了?”
尉迟恭极其聪明,见李建成神色不定离开,便猜到此事与李密有关,李世民解下印,说:“你回天策府一趟,带着我的手书,马上出城去追李密,务必截住我大哥的令。”
“追上以后。”李世民又嘱咐道:“接管他的兵权,将王世充截下来,让李密走吧,不要再回来。”
尉迟恭沉默片刻,房玄龄疾步赶来,站在李世民身后,朝尉迟恭使眼色,李世民却早知他们暗中有计划,怒道:“听到没有?不要杀他!留他性命!”
房玄龄道:“殿下,此刻放走李密,无异于放虎归山。”
“李密已经穷途末路。”吕仲明的声音响起,说:“瓦岗杀翟让,已令他众叛亲离,想东山再起,没有人会收容他,好歹是一世枭雄,依我之见,就让他归隐山林罢。”
三人转身看着吕仲明,李世民点了点头,又看尉迟恭。
尉迟恭只得抱拳,带着李世民的印走了。
吕仲明却知道尉迟恭不会这么容易放过李密,这家伙从来不遵命令,只做他认为对的事,要完成李世民安排的最后一步,这还远远没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