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来随心所欲,从不为人所掣肘,即便他的身体依赖她的香,那也无妨,待他醒来,将她挫骨扬灰,制成香枕,抑或制成香包随身携带,也能缓解他的头疾。
思忖间,后脑忽然一凉。
一双小手,软塌塌地落在他后颈。
傅臻:“……”
他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果然。
果然还是要杀他。
眉宇间戾气更盛,他眼皮重若千斤,只能将内力聚于掌心,且看她接下来有何动作。
阮阮眉头皱了起来,明明身下人未动,却有一股若隐若现的力道,径流一般,将她压得无法喘息,凉意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
阮阮手都哆嗦了,原本只是看他眉间阴翳丛生,想要稍稍安抚一下,让他扣住她的力道松懈下来,她也能好受一点。
可这人的防备,未免也太重了些。
她方才只这般轻轻一触,男人周身的布防似乎全部都调动了起来。
再一刻,她额头已经出了薄汗,生理性的泪水顺着眼尾滑了下来,像被人攥紧了心脏般难受。
她低低垂下眼,男人面容凌厉阴郁,有种震慑人心的危险。
“陛下,方才我只是想下床拿药,不会伤害陛下,您……不要杀我好不好?”
说这话有些破罐破摔的意味了,明显是她的动静吵到他,即便他人未醒来,捏死她还是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好半晌过后,颈侧那只手缓缓收了力,周遭的压抑的氛围也在慢慢减轻。
他似乎听到了她的话?
阮阮眨眨眼睛,趁机张了张嘴大口呼吸,还有些神思恍惚。
他这算是放过她啦?
她不再多想,轻而易举地抬开他的手,跨过他身子下了床。
大殿北侧是一整面的博古架,绕过去有一张长长的紫檀桌案,上面摆满了瓶瓶罐罐,治什么的都有,汪顺然带她看过这一片。
殿中灯火明亮,她找到贴“烫伤药”的雨过天青小瓷瓶,又挑一瓶紫玉膏一同取出来。
本想着先给自己颈上的牙印擦擦药,她顿了顿,望向了龙床上眉头紧锁、容色苍白的男人。
他的头疾也并未痊愈,倘若要饮血,恐怕多有不便,到时候若是吃了满嘴的金疮药,以他的脾气,掐死她都有可能。
阮阮抬手虚虚摸了摸脖颈的伤口,想了想,还是放下了那瓶紫玉膏。
阮阮没猜错,男人原本白皙清瘦的手背覆了一片秾丽的红,缀几颗晶莹的水泡,的确是烫伤的迹象。
看着就疼。
她蹲在榻板上,悄悄去瞧他的脸色,有那么一刻在想,疼死他算了!
这个想法只在脑海里不争气地掠过一瞬,最后她还是轻轻地将他的手拿到面前来,一点点地在伤口抹药。
伺候人的差事,她向来细心,否则以姜璇那个娇蛮的性子,早就把人赶出去了,哪能留她在身边这么多年。
阮阮的手也被烫伤过,那时候刚来刺史府不久,有一日管家带着她去见小姐,说表现好能被小姐留下。
比起在后院干粗活,她当然更愿意做小姐的侍女。
因此被挑出来的几个小姑娘里,她是最乖巧的那个。
只可惜那日小姐在街上被狗追了一路,正在气头上,拂手便将她手里滚烫的茶杯打翻在地。
她以为是自己不懂事,惹怒了小姐,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道歉,最后是管家带她去下人房安顿。
煮沸的茶水倒在手上,痛得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只能对着伤口上呼气缓解。
不敢喊疼,怕人觉得她娇气,也不敢问管家拿药,怕给人添麻烦,更怕管家后悔买下她、将她还给人牙子。
手伤就这么耽误了几日,最后是被府里的嬷嬷瞧见,给她上了药,即便如此也耽误了用药的时辰,手背上留了一小片浅浅的疤,养了一两年才淡化。
她指尖沾了些药膏,一边想着过去的事情,一边给他涂抹,力道放得极轻。
这么漂亮的手,肌骨匀停,如白玉雕成。
若是留了疤,可就不好看了。
指尖在手背轻缓描摹,好似碰到,又好似没有碰到。
上完药,阮阮将药瓶放回原位,再回来的时候,瞳孔骤缩,心脏重重一跳。
!!!!!
那位方才半死不活,连眼睛都睁不开的暴君,此刻支起身子,松松垮垮地撑起眼皮,对上她的视线。
面色苍白,漆黑的眼瞳深不见底。
偶尔一片火舌跳动,仿佛堕入千疮百孔的夜色。
阮阮腿一下子就软了。
也不知道这位祖宗何时醒的,她就这么拿过他的手,义正辞严地上药呼气,心安理得地摸。
傅臻握拳抵唇低咳一声,凉意漫过眼底。
方才阖眼时,她一点也不老实,又是到处乱碰,又是床上床下乱跑,小动作不断。若不是她整个人太过柔软孱弱,让他潜意识以为没了威胁,否则他内力若再强制一分,能将她五脏六腑都震得粉碎。
“太后见你了?”
男人薄唇微动,喉咙中还带着淡淡的血腥气。
没曾想他先问这一句,阮阮木木地点了点头。
短暂的阒静里,男人的呼吸仿佛近在耳边,十足的威慑。
殿内亮得晃眼,不知哪处火花跳了跳,阮阮惊得一憷。
男人轻笑了声,嗓音就像鎏金炉里氤氲的浅浅沉香,在灌满凉意的深夜缓缓溢出,“吩咐什么了?”
“太后吩咐臣女,伺候陛下用药。”
她脑中一片混乱,忽然想到自己已然是暴君的美人,该用“臣妾”,而不是“臣女”。
“嗯,还有呢?”
“太后还吩咐臣妾,伺候陛下……”
灯火灼烧着眼眸,他眼里的红血丝分外鲜明。
察觉她改了口,他唇角勾起一抹笑,五官却仍旧疏离冷淡。
阮阮垂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头顶倏忽传来不冷不热的声音:“如何伺候?”
阮阮:“……”
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不似戏谑,甚至有些平静,好像当真对“伺候”二字一无所知。
可他既是天子,又是男人,岂会不知?
分明是故意折辱她。
阮阮脸颊有些发烫,咬咬唇,忍住了嗓音里的颤抖,抬眼望着他道:“太……太医说,陛下沉疴难起,身子虚弱,还需要静养,此时不宜……不宜行房事。”
男人目光靡靡,隐隐透着凛冬肃杀之气。
半晌,冷哂一声:“哦,太医说朕身子不济,你也觉得朕不行了?”
阮阮攥紧的掌心抠出一道道月牙印,这时候也顾不上疼,心里头反复琢磨着他那句“不行”。
难不成她的话,伤了他的自尊?
疏懒中透着寒意的目光审视着她,阮阮喉咙一紧,正欲回话挽救,却见那人眼尾轻挑,幽幽几分颓然:“是你伺候朕,不是朕来伺候你,懂么?”
阮阮霎时睁大了双眼。
画册里的姑娘立刻从书里跳了出来。
细细回想,的确有那么几十页是女人伺候男人的方式,画册上的男人并不需要怎么动,也能爽快似神仙。
思忖着,两边雪色脸颊悄无声息地染红了一片。
“还等什么,朕难为你了?”
傅臻牵唇一笑,声色阴沉:“还是说,你想让朕伺候你?”
话中有催促之意,阮阮六神无主,此刻只觉眼眶生疼,浑身被凉意浸透,而身边空无一人,只余无穷无尽的烛火烧灼声。
躲不过去了,没有人会来救她。
她硬生生地将眼泪憋了回去,缓步走上前。
甫一倾身,微敞的牙白寝衣恰合时宜地顺着雪玉香肩垂落,露出一段纤细修长的脖颈和莹白如玉的锁骨。
她并非出身秦楼楚馆,哪里有过这般屈辱的时刻?
可此刻的情况,倘若格外在意这些,倒显得欲拒还迎,平白叫人笑话。
阮阮紧咬下唇,忍着没有将衣裳整饬回来。
男人神色偏冷,支着身子纹丝不动,凑近时,嘴角噙一抹寡淡笑意,漆黑的眸底宛若长夜一望无际的深海,一点幽弱灯光划开海面,也只让那深眸多添几分苍茫。
她跪坐在他面前,几乎浑身僵硬,生疏地将双臂勾缠在男人温热的脖颈。
沉水香将呼吸熏蒸得滚烫,衣裳的摩擦声窸窣,两人气息相接,听不出是否错乱,她紧张到面红耳赤,满脑嗡嗡直响。
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带着视死如归的心,将两片红艳柔软的唇瓣印在他眉尾。
唇瓣扫过眼尾微微凹凸的伤疤,密密麻麻的战栗感如同蛛网一般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的唇停在这儿,犹如溺水之人泥足深陷。
方才死死抑制的眼泪,顷刻顺着脸颊滚落。
“怎么停了?继续。”
“……是。”
她略让开一点距离,再低下头来,去吻他高挺利落的鼻梁,以唇面描摹形骨,再慢慢含住那两瓣冰凉的薄唇。
湿软的甜味儿悄无声息地滋养着干涸的嘴唇,不知是涎水还是泪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