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阮手拢着衣襟,双-腿还止不住发颤。
松凉忙扯话题:“美人洗得舒服吗?”话落时自己一怔,“我是说,美人身上还疼吗?膝盖可好些了?”
阮阮抿了抿唇,“我好多了。”
松凉压低了声,笑道:“这汤池的水好,来日让陛下再带您来几回,趁开春之前将身子养好,来年秋冬雨雪天就不会再酸痛了。”
阮阮轻轻咳一声,再多来几回,她这旱鸭子恐怕真能凫水了。
回到玉照宫,阮阮将方才的尺量一一记下来,寻思明日便动工,给陛下做两件寝衣。
爬上床后,傅臻将她整个捞过来,阮阮低呼一声,“别……别压坏了。”
傅臻眉梢一挑:“什么?”
阮阮从身下掏出几个香囊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的手艺不比外面的绣娘,更及不上宫中的能工巧匠,这图案,陛下也未必喜欢。”
傅臻从她手里挑过一个香囊来,上面绣的是佛门盘长结的纹样,淡淡的檀香气萦绕鼻尖,傅臻摩挲着那香囊,“谁说朕不喜欢?你送朕香囊,就不想同朕说点什么?”
阮阮霎时红了脸,无奈脑海中词汇匮乏,实在想不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情话来,于是鼓起勇气,在他唇上一吻:“那就,愿菩萨保佑陛下长命百岁,生生世世平安顺遂。”
愿菩萨普度众生,也不忘渡你;
愿世间苦厄离你远去,愿你从前所有的苦难皆换作天光永驻,换四海升平,换你世世无忧。
第72章 .晋江正版独发他完全受不了黑暗的环境……
玉佛寺山脚,烟雾缭绕。
青灵骑马花了六日功夫才找到芳瑞姑姑的住址,而玄心只花了一日。
两人几乎是同时找来,各自看对方鬼鬼祟祟,先是在竹屋外打了一架。
玄心看青灵的招式觉得眼熟,登时来了兴致,便问她:“汪顺然是你什么人?”
青灵对外还是崔家的暗卫,哪里能承认与汪顺然的这层关系。
玄心也确定除他之外,玉照宫还没有人知晓蛊虫的踪迹,于是就更加好奇,十招之下将青灵的招式全都试了出来。
和尚招式奇诡,青灵远不是对手,几次三番败下阵来,心下难免生疑。
若非他有意试探,青灵恐怕早就被他一掌打死。
可这世上能三招之内打败青灵的能有几人?虽说她在太后跟前效劳难免受伤,可多半也有做戏的成分,学了那邪功之后,真要论起来,这世上能敌过她的掰着指头也能数出来。
青灵当即想到一人,汪顺然亦在耳边常常提起过,这世上或许仅有一人能救皇帝,“你就是玄心大师?”
玄心笑笑没说话。
既是皇帝的朋友,那便是汪顺然的朋友,青灵却很好奇:“我义父武功从不外露,你是如何知道的?”
玄心倒是知道汪顺然养了不少儿女,即便去势,对家庭也有渴望,可他没想到这姑娘竟学了他的武功。
玄心啧啧笑了下,实话实说道:“因为那邪功的秘籍就是从我这拿走的,”他偏过头来哼笑一声,“虽然我没练过,但我知道怎么练。”
青灵难得羞得老脸一红:“你!你可是个和尚!”
玄心摊了摊手笑道:“和尚怎么了,和尚不能看人家练功么?”
眼看着天色渐晚,两人边说边往那竹屋走。
青灵向他交代了太后的吩咐,也才从玄心口中知晓皇帝的头疾是蛊毒在作祟,而这芳瑞的住处便是蛊虫的存放地。
两人见那竹门内走出一个鬓发花白的老妪,当即定住了脚步。
青灵觉得蹊跷,凝眉问道:“按照太后给的住址应当是这里没错,那就是芳瑞姑姑?我以为她五十上下。”
玄心紧紧注视那人,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
宫女的女子大多知晓各种保养的法子,像芳瑞这种从门阀世家出来的,该比寻常人更加保养得宜才是,可看她满脸褶皱,双目浑浊,体态佝偻,竟与八十老妪无异。
即便宫外生活清苦,也不该是这般模样。
青灵大大方方地往里走,玄心倒是没说话,凝神跟在她后面。
老妪正在院中摘菜,青灵走过去,握剑的手向她一拜:“芳瑞姑姑有礼,岁末天寒,太后命我来瞧瞧您老人家身子可好。”
芳瑞抬起头,露出与二十年前相似却苍老至极的五官,“太后?哪个太后?我只知这世上有皇后。”
青灵怔了怔,正要说什么,玄心却拦住她,对芳瑞施了一礼:“贫僧本是玉佛寺中人,下山途经此处,可否在老人家这里讨一杯水喝?”
芳瑞见是玉佛寺的和尚,心中向来尊敬,便双手合十向他施了一礼,指着院中的石桌:“大师请坐吧。”说罢就进去倒水。
青灵坐下来,压低了声对玄心道:“奇怪,分明是太后将她安顿至此,她怎会不知太后?大师,您从前进过宫,也见过惠庄皇后,这芳瑞姑姑没见过您吗?”
玄心望着屋内缭绕的香火,“见过,理当认识。”
且他容貌与二十余年前相差无几,芳瑞又是皇后的贴身宫人,多年前打过好几次照面,不可能忘得一干二净。
青灵道:“这就奇了,看她精神尚可,也不似疯疯癫癫的模样,难不成是失忆了?”
芳瑞端着两个茶碗走出来,见二人凑得近,当下眉头皱起,目光不善地盯着青灵,仿佛在看一个勾搭和尚的妖女。
玄心接过茶碗,指腹无意间触到她脉搏,随即客气地笑道:“小姑娘逗您玩呢,她家是玉佛寺外新来的香料商,与寺内多有生意往来,是贫僧的小友,今晚叨扰一番,来日定送香上门感谢婆婆的招待。”
芳瑞听到这里面色才缓和下来。
玄心喝了口茶,搁下茶碗道:“婆婆口中的那位皇后,可是崔家西府嫡女崔姀崔皇后?”
芳瑞难得露出和畅的笑容,颇有几分骄矜的味道,只是浑浊的眼底却毫无光泽:“那是自然,皇后端庄貌美,贤良淑德,恩慈黎民,在民间人人称颂。”
玄心哦一声,装作好奇,信口问道:“婆婆,你见过皇后吗?”
芳瑞摇摇头笑道:“老婆子草芥之身微贱,怎配得见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只得日日烧香拜佛,在这山野之中日日为皇后娘娘祈福,求神佛保佑娘娘洪福齐天。”
玄心与青灵对视一眼,两人皆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端起了手里的茶杯。
芳瑞望着穹顶怔忡了下,双眸忽然显得呆滞,“天黑了,该为皇后娘娘烧香祈福了。”
随即转身如提线木偶般地进了竹屋,口中仍然念念有词:“皇后娘娘贤良淑德,恩慈黎民,老婆子要日日为娘娘祈福……皇后娘娘贤良淑德,恩慈黎民,老婆子要日日……”
青灵看着她的背影,赶忙问玄心:“您方才替她把脉,可有摸到什么?”
她做惯了杀手,比寻常人多了十二分的敏锐,这点细节看得清清楚楚。
玄心摇摇头道:“匆忙之间未能探清全貌,只隐隐觉出有几分不对。不过我知道有一种蛊叫迷心蛊,中蛊者被下蛊之人操控神识,下蛊之人说什么,中蛊者便谨记于心,往后跟着照做。”
青灵点点头,若有所思,“照你这么说倒是有可能,芳瑞姑姑是惠庄皇后身边的忠仆,若是母虫转移到她手里,必定也要她心甘情愿长久供养,否则很容易前功尽弃。”
青灵嗅到屋里燃香的味道,心下一惊:“她要进香了!陛下体内的蛊毒岂不是会跟着发作?我们要不要阻止?”
玄心道:“阻止不了,迷心蛊操控力极强,尤其是存在她体内二十多年,早已形成信仰一般的存在,即便前面是一堵墙,撞得头破血流,也阻止不了她进香,况且我们还不知道蛊虫养在何处。”
青灵急道:“那怎么办!”
玄心起身道:“我本打算夜晚等她睡了,查看那蛊虫的踪迹,眼下不如跟着她一道祭拜看看可有——”
“嘭!”
玄心还未说完,青灵已眼疾手快地伸手抛掷出一枚浑圆的雷火球,“嗖”地一声划破长空,随即听到怦然一声巨响,竹屋内霎时浓烟大起。
玄心讶异过后欣赏地瞧她一眼,“啧,你这丫头,炸人房屋如断人性命啊。”
青灵拍了拍手,得意地往屋门走去,玄心紧跟着加了一句:“不愧是汪顺然的相好。”
青灵瞪了他一眼,他们之间的事情瞒得紧,就连总管府的兄弟姐妹们都不知晓,一来她瞒着身份留在太后手下做事,二来汪顺然不愿她被人指指点点。
不过她能看出玄心不是恶意,这话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来,取笑汪顺然太监还妄想娶妻,青灵当场能打得他满地找牙。
这种雷火球威力不强,竹屋不曾受损,但炸个佛龛绰绰有余。
青灵眼见着芳瑞往火里冲,嘴里神神道道地念经,赶忙上前拉着她:“婆婆,是不是燃香烧到什么东西了?先别拜菩萨了,咱们先救火再说。”
芳瑞仿佛听不到,手里攥着一把线香径直往那烧红的佛龛里插,青灵一个手刀落在她后脖,竟罕见地没能将人打昏,青灵只能暂时将她双手捆缚起来,将她往屋门外拉扯。
与此同时,玄心扑灭手边的大火,迅速将佛龛、香炉、佛像、香案这些能够供养蛊虫的地方一一查遍,却并未发现蛊虫的踪迹。
倏忽脚底踩到一样异物,他抬脚将那木牌捡起,才发现是被炸成一半的灵牌,以松木制成,他手里的这半块上,还工工整整地刻着一个“姀”字。
耳边青灵大喊:“大师!芳瑞姑姑硬是要进香,你快过来瞧瞧她!”
玄心指尖摩挲着刻字,听到声音后迅速将这半块灵牌收入袖中,便来助青灵。
芳瑞的双手被麻绳捆缚,一面伸头往前乱撞,一面不停地挥舞手腕扭动那绳索。
仿佛被操控的傀儡,浑浊的双眸大半都只剩眼白,嘴里念经似的说:“老婆子要为皇后娘娘祈福,为娘娘祈福……”
无论青灵说什么,她似乎都听不到。
……
玉照宫,偏殿。
尚在灯烛之下批阅奏章的傅臻骤然眼眸赤红,额头青筋爆出,仿佛尸山血海里杀气腾腾的恶鬼,一挥手便是血肉横飞。
书案下端着托盘的宫监看到这一幕,登时吓得魂飞魄散,丢下手里的茶盏撒腿便往外跑,唯恐慢下一步,出殿门时被门槛绊了一下,整个身子飞出老远。
阮阮与棠枝喂了兔子正从围房出来,正巧看到这一幕。
那头汪顺然在廊下眼尖,拉着小太监的衣襟还未来得及问话,那宫监惨白着一张脸,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殿内:“陛下……陛下……”
“噼里啪啦——”
耳边接连传来殿内瓷器碎裂的响声。
汪顺然面色一凛,当即明白一切,正要进殿,阮阮直奔过来抓着汪顺然的衣袖道:“让我去吧……赤金丸还有吗?”
汪顺然立即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玄心大师先前留了三粒,美人小心,奴才就在外头守着,不会让任何人接近。”
阮阮点点头,接过那瓷瓶,匆忙进了殿。
一推门,从未有过的黑暗。
浓郁的血腥味和毛毯烧焦的气味撞入鼻尖,满地凌乱的奏章与瓷片,青铜连枝灯被推倒在地上,灯苗碰到冰冷的石砖尽数熄灭,整个大殿几乎没有能走的地方。
阮阮循着粗重的呼吸声和地面隐约可见的血迹,终于在大殿西北的角落里找到了陛下。
他手腕还沾着血,浑身都在颤抖,是蛊毒发作的迹象。
阮阮连忙蹲下来扶住他肩膀,飞快地从白瓶中倒出一粒丹药递到他嘴边:“陛下,吃一颗赤金丸吧。”
傅臻呼吸极度不稳,拂手便将那颗丹药打落,攥紧的手掌发出“咯吱”的声响,眸底猩红一片:“去……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