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香的余毒未散,脑海中昏昏沉沉的闪现过曾经一幕幕钻心刺骨的染血画面。身前紧贴着的宽阔脊背滚烫温暖,可紧靠着的曼珠的那颗心,却越发变得冰寒刺骨。
咻咻咻,不断有箭矢快速擦过身畔深深扎进附近的树身或是地面,沙华闪转腾挪不断,愣是半分也没让背上的曼珠伤着,便是擦破点皮都不曾。
一路不停的疾驰赶来,紧接着就是马不停蹄的背着曼珠逃离梁国铁甲军的追杀。沙华渐渐开始变得有些气息沉重,额头的汗珠也在不断密集凝聚。
身体的疲累,尚在可承受的范围。可心头不断翻涌起的苦楚酸涩,却让沙华的心再一次浸泡在了酸甜苦辣咸混杂的酱缸里。
沙华想起,当年那个不远万里、单身匹马闯入梁宫解救自己的曼珠。想起曼珠风尘仆仆、从天而降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的样子;想起她狡黠的对着自己灿然一笑,那一刻自己仿若置身于银河星海般的惊喜。
想起,她背起自己一路奔逃,为了自己一力抵挡千百追兵,却坦然自若无惧无畏的样子。
“有师哥在,我怕什么?”
沙华想起逃出后自己问曼珠当时可曾害怕时,曼珠微微扬起下巴,略带些狐疑,却满眼星光笑看着自己时的样子。那样满心的信任,那样,坦荡的无畏。
纵然那时的自己,弱的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纵然,那时的自己,只能无力的依靠着曼珠的庇佑。可她,仍旧无条件的信任自己可以保护她,可以,守护她。
她曾那般的信任他,不夹杂丝毫的怀疑,没有半分的惶惑。纵然天地倒悬,纵是山平海枯,纵是,当初置身于满眼赤红、仇意深重的千军万马间,曼珠依旧相信自己绝对绝对不会伤害她!沙华知道,她从未曾怀疑过自己对她的信任,亦如,她对自己的。
可终究,他还是辜负了。辜负了那一份纯粹的喜欢,那一份绝对的信任。那,曾经唾手可得的幸福。
命运,有时就是这般磋磨人的心肠。给了你唾手可得的幸福可能,却又总在那份幸福上,笼罩上一层遥不可及的易碎泡沫。
啪嗒~~一声轻的根本来不及听清的破碎声,带走了那原本彩色梦幻的幸福。
一笔血海深仇,将那曾经五光十色的简单快乐,瞬间便淹没进了血海里。尽此残生,终是洗也洗不净的了。
额头的汗珠不停的氤氲着,凝聚成斗大的水粒,如泪一般,在急速的奔跑中,不停被甩进身后的黑暗里。
沙华不停的跑着,耳朵时时注意着身后的动静,脑海中不时冒起一些奇奇怪怪的不合时宜的问号。
‘如今自己背着曼珠跑了这么些都觉辛苦,当初的曼珠,是怎么咬牙将浑身无力的自己一路不停的背着跑了那么远的?’
混乱纷杂的思绪,到了这里瞬间戛然而止。沙华望着眼前黑洞洞的悬崖,不由无声苦笑。命数,当真是个叫人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的东西!
当年曼珠背着自己一路逃亡,最后被逼到了悬崖边,今日,两人再次逃亡,竟却好巧不巧的,被赶到了同一个地方!
无论人间时世如何风云变幻,这片山林,似乎永不会受什么影响,仍旧按着自己的节奏,慢慢悠悠的,缓慢爬过那漫长却又极其短暂的一年四季。
呼啸的山风吹在曼珠仍旧混沌迷糊的脸上,微微唤起了一丝清明。脸上潮湿的泪,被山风一吹,冰冰凉凉的像是被湿透的帕子糊住了脸,微微有些窒的人透不过气来。
眼角瞥见身旁不远处那硕大的挡风大石头,曼珠恍惚忆起:似乎曾有一个不可一世、发扬恣意的女孩儿,曾为了她受辱的心上人,与那登徒子大打出手的场景。
曾经那个女孩儿,虽身陷重围、体力透支,被高手环伺身处下风,那颗心却坚定的犹如那块磐石,从不曾被恐惧动摇过分毫。
曾经那个女孩儿,可以毫不顾忌的对着天下说:‘那是我的男人,我一心宠着护着的男人,谁敢欺负他,我要谁的命。’
曾经……那个女孩儿,也曾眼眸璨若星河;也曾,心有所爱、心有所依、心有所系、心有所喜。
呼啸的山风灌进衣领,不停歇的沿着每一寸的皮肤毛孔渗透进血脉、窜过四肢百骸,直达那颗早已破漏不堪的心。
冷,好冷。
曼珠打了个激灵,身体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虽极力压制,可牙齿相磕的声音,还是清晰的传入了沙华耳内。
“珠儿,可是冷么?”
下意识蹭了蹭肩头曼珠的脸颊,冰凉潮湿的触感让沙华眼中的钝痛进一步加深。意料之中的毫无反应,沙华安抚的拍了拍曼珠的头顶,将绑住曼珠的衣服重新系的紧了紧,瞥见正快速奔来、一脸急切的萧珩,二话不说,纵身跃下了悬崖。
呜呜的风声不断灌进耳中,将萧珩那低沉嘶哑的低吼统统挤出了耳廓。
“珠儿,别怕!”
呼啸的风声,同样将沙华在纵身跃下的瞬间,低喃于曼珠耳畔的轻柔低语吹散无踪。长刀在悬崖壁上不时划出一道道火花光亮,随及便被漆黑的夜幕瞬间吞噬殆尽。
两个人的重量加在一起,下坠的势头让沙华初初有些应对不及,好在终于在划出了一段距离后,稳稳将刀插进了崖壁缝隙,终于还是停住了不停下坠的趋势。
背着半是昏沉、半是清醒的曼珠,沙华双手死死攥紧长刀刀柄,挣裂的虎口不断有鲜血涌出,让本就艰难维持不再坠落的沙华越发变得百上加斤。
尝试了几次,沙华依旧未能找到附近一处可以着力或是临时休憩的地方。喘着粗气,感受到耳畔微微传来的极力压抑的低浅呼吸,沙华微微舒了一口气,虽心知不会得到任何回答,却仍是不死心的问道:
“珠儿,你没事吧?可有伤着?”
耳畔一阵风过,呜呜咽咽的在漆黑幽深的山间夜里犹如鬼哭一般。低低鸣叫的虫鸣声开始缓缓传进耳内,沙华屏息等了良久,耳畔除了那不知几何的虫鸣声、风声、沙沙声,再无其他。
许是这山间太过幽静,空荡荡的让整颗心也跟着变得空荡了起来。呼啸的风刮进沙华心里,带起一阵阵的呜咽悲鸣,在整个心房间回荡、哀鸣。
酸酸的、涩涩的,难以言明的孤凄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