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上午一直待在料场,后来又去医院探望赵铁头。因为感冒症状比较严重,她没在医院待太久,就出来了。
她看了看表,时间尚早,回去应该还能赶上午饭。可她不愿意现在就回去,理由是什么,只有她心里最清楚。
喉咙肿了,胃口也差,在路边的小饭馆点了碗青菜面,捞了几筷子就再也吃不下去。
步行回部队,路过一家西式面包店,锃亮洁净的橱窗映出一个憔悴焦虑的女子模样,她默默地瞅了一会儿,才缓缓迈步离开。
回到工地。
张工见到她就跑过来,神色懊恼地说:“你让我查看雨水井污水井的井口周边地基,我刚挨个查看过了,有十几个处理得不行,怎么办?”
长安戴上安全帽,指着最近的一个污水井,说:“过去看看。”
张杰拧了拧眉头,“你怎么愈发严重了,没吃药吗?”
长安捏着鼻子,上下动了动,“感冒不都这样,药我待会儿再吃,不然,困得没法干活。”
张杰叹口气,跟着她走到井口处查看情况。
400米的道路,一共有二十个井口,十几个不合格,那就是一大半都不合格。说起来,还是压实度不够,由于井口周边一米左右压路机压不了,所以道路最容易出问题的地方就是井口区域。
“找几个工人加班吧,用人工电行夯转几圈,应该能撑过去。”张杰建议。
长安摇头,“不能敷衍,工程质量无小事,你忘了,市区杭乔路的事故。”
杭乔路事故当年轰动一时,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因为跌入忽然塌陷的道路深坑而被下水管道冲走,殒命花季。而杭乔路的事故恰恰是由于井口地基层处理不当,造成沥青地面下长期被水侵蚀才酿成大祸。后来,当初施工的公司被问责,自上而下,处理了一批人。
处理人事小,人命却大于天。
“我知道,可那不是特例吗?再说了,这是营区道路,没市政道路要求的那么严格,我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只需要简单处理一下,绝对没问题的。”张杰说。
“是吗?真的不会出问题吗?张工,那你说说这段路为何要翻新改造?”长安指着路基问张杰。
张杰没有说话。
“你和我心知肚明。这段路就是因为井口区域地基沉陷才由我们改造翻修,上一次的错误如果在我们手里重现,你觉得,部队领导和官兵会怎么看我们,王监理会怎么看我们,还有一公司的领导和同事,他们会怎么看我们。他们会说,噢,原来这女人负责的项目就是不行啊,这龙建集团连最基本的工程质量都保证不了,以后还是不要合作了。张工,你觉得,听到这些风凉话,你会开心吗?”长安情绪激动地说。
张杰嘟哝说:“你对自己要求的也太严苛了。又不一定会出事。”
“不一定?照我看,这条路不处理井口,半年不出问题,你只管来找我。一旦井口下沉,你知道处理一个井多少钱吗?三万!十几个井口,就是将近五十万,这笔钱谁来赔?你还是我?所以说,你听我的,必须加班加点把井口处理好了。”长安说。
“可这样耽搁下去,我们怎么可能按时交工?”张杰一着急,音量就不由地高了八度。
“交不了我负责!”长安哑着嗓子吼回去。
按时交工,按时交工,她干脆画一条纸路给部队交工算了。
张杰的脸涨得通红,张了张嘴,却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长安转过身,叫附近干活的彭斌,“彭师傅,你带几个工人用人工电行夯把所有的井口附近一米区域再夯实加固,不用赶时间,把活儿做仔细,我到时会来验收。如果不合格,我照样罚你。”
彭斌拍拍胸脯,“长经理,你放心,只要不赶工期,不催我,我保准把这活儿给你干好喽!”
长安点点头,示意他抓紧时间开始行动。
彭斌走后,她却像是喝醉了酒似的,身子猛地打了个晃,差点栽倒。
得亏张杰还在一边生闷气,及时出手扶住她,才不至于跌到地上。饶是如此,她额头上的汗已经流水一样滴在工作服上,脸色青白骇人。
张杰一看吓坏了,心里那点气性早跑爪哇国去了。
他搀着长安,担忧地劝说:“去医院吧,这样撑下去可不行。”
长安摇头,“没……事。我现在回去吃药。”
“那我送你回去。”张杰说。
长安推开他,“你帮我看好工地就行了,我自己回去。”
“那好吧。”张杰看着她,咬了咬嘴唇,壮着胆子问:“长安,你……是不是生严排长的气了?”
长安眉头轻蹙,睫毛忽闪两下,说:“你怎么管起闲事了。太闲了吗,要是太闲,我可以给你找点事做。”
张杰赶紧摆手,“别……可别。”
他尴尬地笑了笑,解释说:“我碰巧遇见严排长,他……他看起来也不大好。而且,他好像挺着急见你的。找了你几趟,你都不在。”
张杰尽量把话说得婉转点,因为严臻再三叮嘱他,不要在长安面前乱说话。
“嗯,我知道了。”长安的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她说完,眼神凉凉地瞄了瞄张杰,脚尖一拧,踩碎脚下的土块,转过身,大步走了。
张杰只觉得脊背升起一阵凉意,他摸了摸脖子,瞅着天边一小撮乌云,小声嘟囔说:“就你厉害,行了吧。唉……可怜我那严臻兄弟啊,他怎么会喜欢上你这么个人物!”
长安回到旧楼,发现院子的角落里长了一丛黄花铁线莲,这种多见于家乡野外荒地上的野花,也叫‘透骨草’,可以入药,治疗风湿性关节炎。
长安弯腰摘了一朵金黄色的花朵,捧在手心。规规矩矩的对角花瓣,娇嫩的花蕊,让她不禁想起过去在朔阳的日子。
徐爷爷患有关节骨痛病,一到天冷季节,就疼得走不动路。一到暑假,她就带着长宁去家附近的荒草地采药,那里,长着许多这样的铁线莲,采回去晒干,一点点积攒了,装满妈妈缝的布袋子,然后跑去送给徐爷爷。徐爷爷摸着他们的脑袋笑得泪花闪闪,之后就会端上两碗又香又辣的牛肉面犒赏他们……
那样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绿草茵茵的山坡,金黄金黄的四瓣野花,妈妈缝制的布袋子,徐爷爷乐呵呵的笑声……
再也回不去了……
她神色黯然的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转过身,缓缓走到宿舍门口,拿出钥匙,开门。
屋子里光线昏暗,她下意识回头看天,天还是蓝莹莹的,空旷高远,只是太阳正巧被一片厚实的云层遮住,光线才没有刚才那么强。
她推了下屋门,朝屋里走,心里却在想着堆放在临时仓库外面的水泥。
这些水泥是昨天刚运过来的,因为仓库还为腾出地方,所以暂时把它们堆放在那里。
她决定再看一下电脑上的天气预报,不能疏忽大意。
可脚刚一踩下去,她就听到‘咯吱’一声。
愣了一瞬,低头一看,地上竟躺着两个扁扁的纸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