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嗡嗡的杂声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工友们都抻着脖子盯着前排,就连司机也放慢车速,竖起耳朵听着身后的动静。
长安把项链塞进衣领,没有生气,也没有害羞,而是神色平静地转头平视着一开口说话就会噎死人的雷河南,语气淡淡地说:“对,我结婚了。”
雷河南的眼睛里闪过一道讶然的光芒,他垂下眼皮,竟意外地放轻语气,“哦。”
说完,他就像是不曾制造过意外一样置身事外,继续合上眼皮,睡了过去。
后面的邓先水却坐不住了,他扒着前排靠背,神情激动地问长安,“长经理,你是和严排长结婚了吗?怎么没见你摆酒席啊,我们哥几个还想给你贺喜去呢。”
长安转过头,嘴角微翘地说:“等工程结束,严排长请大家吃酒。”
邓先水哈哈大笑,连声应好。
长安的思绪却随着这句调侃的话,回到了即将出征g省前夕,被满头大汗的严臻拉着去民政局婚姻登记处办证的一幕。
当时凭着一股子冲动迅速办完手续,两人各拿着一本结婚证走出婚姻登记处的时候,她却忽然顿下脚步,神色变得有些迟疑。
“严臻,我们这算不算是私定终身?阿姨知道了……会不会……”不知为什么,她直觉宋志娟知晓此事,一定会大闹一场。而她,更是罪上加罪。
严臻却贼贼地笑着宽慰她:“什么私定终身,我们这叫两情相悦,水到渠成,你放心,我妈没那么恐怖,她最想要的,也就是这两个红本本。就算你走后,她恼我们先斩后奏,到时,我把这结婚证直接甩给她,看她还有什么好说!”
没什么好说?
怎么可能呢。
她在结婚前夕悄赴g省工作,同旧社会悔婚逃跑的闺阁女子有何差别。到时候,她天高皇帝远,可以不受那些闲言碎语和刻薄目光的袭扰,但是严臻呢,他的家人呢?
她不敢想,把面子,把钱财看得比自身性命更重要的宋志娟如果知道她捅了这么大的一个娄子,宋志娟会被她气成什么样,她真的不敢想。
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一切的锅都得由严臻来背,他能扛得住吗?
看着长安担忧的模样,严臻心里暖暖的,他拥住长安,温柔却又坚定地说:“一切有我,你只管甩开膀子在g省好好干,干出点名堂来,让g省的人,都晓得我严臻的媳妇儿是最厉害的!”
她眉眼感动地瞥他,“那当然……”
不用他说,她也会以最出色的成绩回报严臻,回报一直信任她,鼓励她的恩师和领导。
看她仍旧不能释怀,他揉了揉她的头顶,朗声笑道:“我们现在可是合法夫妻,我妈就算是三头六臂的神仙,也没法兴妖作怪!再说了,我是她的儿子,这世上,你见过有哪对儿父母能拗得过子女的?”
这倒是大实话。
长安叹了口气,“终归是我亏欠长辈,等我回来了,一定加倍偿还。”
就这样,她怀揣着深深的不安与愧疚启程赶赴g省,到了工地,她忘我地投入工作,在与世隔绝的大山深处,翻开事业的新篇章。
通勤车很快便到达目的地,远远的,印有龙建集团字样的旗帜在风中飘扬。
司机减缓车速,将车停靠在通行便道右侧。
长安一边戴安全帽,一边踢了踢雷河南的大长腿,“到了!”
雷河南纹丝不动,长宁懒得再理他,起身下车。
英罗高速,起于g省英前市红岭县,途经两市15个乡镇,终点止于罗嵩市源东镇,路线全长为112公里。
别看它总里程不算长,可修建英罗高速的意义,在于它能够把沿线贫困群众从大山里‘解放’出来,让一辈子,甚至是数辈靠天吃饭,靠山吃饭的农民,有了一条通往新世界的致富路。
为了让沿线百姓早点受益,英罗高速指挥部,也叫英罗公司,从开工之初,就旗帜鲜明的在全部14个标段管理点掀起了‘创英罗奇迹,铸精品工程’的大干热潮。
tj9标段在激烈的同行竞争中一直处于中游,有时候,还会在评比时处于下风,这让标段负责人长安感到巨大的压力。
最近的一次评比结果,tj9标段施工进度和质量亮起双红灯,她表面如常,实则心急如焚,连续熬了几个晚上,分析失利原因。
只有找到症结所在,才能对症下药,走出困境。
经过她的分析和观察,她发现症结就出在这些分包商身上。
一个大的工程,龙建集团的员工只占极少的一部分,庞大工作量就需要采取分包的形式交由分包商来完成。可项目进场之初,英罗公司就为各标段指定了当地的分包商,可是据这几个月的施工情况来看,问题层出不穷,路基是一条道路施工的主体工程,可分包商找来的劳务工很多没有高速公路施工经验,以往只是修过沟渠,或是村野小路,他们不懂技术,只是盲目,野蛮施工,当地人语言生僻难懂,与他们交流,经常要她说破了嗓子,他们却还是我行我素,不该犯的错照犯不误。
她可以做老好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不了就是在标段评比中垫底,总归不得罪人。
可她是这样委屈求全的人吗?
不,她不是。
如果她是这样的人,就不会推了婚期,跋山涉水地到这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来找罪受了。
她如果像其他人一样浑浑噩噩的在工地上混日子,那她不仅对不起千里之外对她抱有殷殷期望的王向春和易键璋,更对不起包容她,支持她,鼓励她,为她的事业默默铺路的爱人严臻。
所以,她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用她的能力,扭转目前的不利局面。
下车后,她就对项目部的何润喜说:“小何,去联系几家分包商,让他们今天上午务必赶到工地,我要开会。”
何润喜点头,转身小跑着走了。
长安刚走到设在工地的项目部帐篷,就听到不远处传来阵阵喧闹之声。
其中,夹杂着雷河南那不容错辨的大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