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谁欺负谁?”柳七气呼呼道:“瞧见了吧?你瞧见了吧!”
“青弟,你这……”莫名就当着一干亲友的面被秘密恋人握住手,陆辞颇感微妙地眨了眨眼,望着狄青纹丝不动的长长眼睫,笃定道:“分明是醉了。”
“没醉。”
狄青微微蹙眉,神色肃穆地反驳着。
但哪怕他表现再正常,陆辞从这前所未有的大胆举动,也已经瞧出端倪了。
“你要没醉,哪会不记得自己座位?”好端端就被挤没了位置,只能站着的柳七不满道:“赶紧还回来!”
狄青却摇了摇头,“我的,”他认真握住陆辞的手,虽用的力度不大,却不肯放,语气还无比郑重地重复一遍:“这是我的,柳兄也不能随便碰。”
“你什么你的?那还是我夫君呢。”
柳七嘟嘟囔囔,嫌弃地撇了撇嘴,到底没跟这个明显醉了还愣说自己没醉、一言一行还怪能糊弄人的醉鬼计较,东倒西歪地挪到了狄青的位置上,算是同他换了:“罢了罢了,看你高中的份上,就让你一回。”
狄青皱了眉,紧紧盯住懒洋洋的柳七,一字一句又强调了次,这回已带了些许恼意了:“的确是我的!”
说到这,他似是忽然想起什么,又转身去看高继宣,沉下声,凶巴巴地警告道:“你也不许乱碰!”
躺了一枪,遭到严厉恐吓的高继宣,反应是很不给面子地哈哈笑了起来。
柳七翻了个白眼,忍了又忍,终归忍住了没跟他对吵,而是骚扰小皇帝去了。
仗着酒劲,他不厌其烦地重提起要调职去秦州,在陆辞底下任职的旧话。
赵祯也好脾气地反反复复进行回绝:“不成。”
“不好。”
“莫去想了。”
“不合适。”
陆辞没去在意耳边的幼稚问答,看着狄青死死抿着唇的模样,起初想笑,但明白过来对方会如此表现的原因,心就倏地软了下来。
他放柔了语气,轻轻拍了拍狄青握住自己的那手,温声道:“是你的。”
得了他的亲口安抚,狄青浑身炸开的刺,终于慢慢收拢了:“……一直是我的。”
“你说得对。”陆辞面上是不自觉的温柔微笑,颔首:“一直是你的。”
不论是过去,还是从前,受他条件吸引,愿意将一颗真心切切实实地捧在他跟前的人并不在少数,但能让他为之心疼心动的,却始终只有这么一个狄青。
高继宣虽已醉得差不多了,见这一幕,却还忍不住吃吃笑:“我还道狄兄有什么金刚不坏的面具,原来醉了之后,粘得似只狸奴一般,难怪节度要唤他小狸奴呢。”
杨文广嘴角微抽,因见惯陆辞与狄青情谊深厚的模样,这么一点醉后失态,还真没让他多想什么,倒是一身酒臭还想往他身上躺的高继宣、更像是一场迫在眉睫的偌大危机:“你好意思说狄兄?赶紧离我远些。”
“狄兄让我离陆节度远些也就罢了,你也说这话?”高继宣哈哈一笑,猛然朝这正经得要死的家伙扑了过去,口中还故作蛮横道:“做梦!”
猝不及防,一下被沾了一身酒臭,杨文广隐怒道:“高!继!宣!”
他们二人打闹的动静,完全没影响到还牢牢攥住陆辞手的狄青。
被安抚后重新变得沉默的狄青,仍是坐得笔直,眸光清明无比,若不是举止间有着一板一眼的呆滞和平时没有的大胆,陆辞当真都要被他蒙混过去,要相信他‘没醉’的瞎话了。
要不是身侧被柳七拽着说话、还一直偷偷咪咪地瞄过来、以纯洁又好奇的目光盯着他俩相连的手看的小皇帝在,陆辞是不介意再做些亲昵的举动,来安慰失落的小海棠的。
可惜了。
陆辞暗暗惋惜道,作为回应海棠醉酒、还记得捉着他手秀恩爱的乐趣,只有等酒宴结束,各回各家后再享用了。
“师弟这实在是……”一直只能郁闷地喝果汁的堂堂师兄,总算从师弟的粘人醉态里重新找回了尊严,赵祯认真地打量狄青一阵,老气横秋地点点头,评价道:“不像话啊!难怪军中需得禁酒,连师弟如此失态,可见饮酒果真容易误事啊。”
陆辞眉心微跳。
……就你成熟。
第三百零八章
宴毕时,在场六人,刚好醉了一半。
杨文广纵使对弄得自己一身酒臭的高继宣百般嫌弃,这会儿也不好弃人于不顾,只得强忍着将这还发酒疯的憨子拎回高家;小皇帝在陆辞的监督下滴酒未沾,且他当时能顺利偷溜出宫,自有内臣在其中帮了把手,林内臣可是早早就在樊楼门口等着了;陆辞则稍麻烦一些,需照顾两个醉鬼。
好在制服一个文弱的柳七并不算难,狄青喝醉后虽帮不上什么忙,但只要其他人别当着他的面对陆辞做出任何‘出格’举动,他便一副老老实实、正经八百的模样,行为举止仿佛一切如常。
当陆辞将意犹未尽的小皇帝送到一楼大门处时,一身百姓打扮的林内臣即刻笑着迎了上去,在仔细确认过官家安然无恙后,他打心底地松了口气,小声感激道:“多谢陆节度了。”
“份内之事,林内臣不必多礼。”陆辞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并不居功,反而笑道:“林内臣照顾陛下如此费心,想必官家定会记在心里的。”
若换作旁人,哪怕不敢似寇准那样的悍脾气般直接训斥官家,也定然会对皇帝的心血来潮进行奋力劝阻,生怕有个三长两短,就得惹上杀身之祸。
尤其似林内臣这般好不容易熬过常有莫名之举的先帝,混出今日的资辈,却甘冒被究责的风险来实现小官家的愿望,着实难能可贵了。
听得陆辞这话,再看着心愿得偿、难得流露出符合年岁的稚气、这会儿还高高兴兴地东看西看的小皇帝,林内臣不禁笑了一笑,心里一暖:“于我而言,亦是分内之事。”
若非皇帝要出宫去寻的不是别人,而是陆辞,他也不敢放心揽事上身啊。
“时候不早了,益郎快回去吧。”见小皇帝还依依不舍地到处张望,贪恋市井繁荣的模样,陆辞轻叹一声,还是不得不硬起心肠,劝说了这么一句:“若令人发觉,下回再想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正是如此。
许是多了个‘下回’的盼头,同时也意识到事迹败露的严重性,赵祯倏然一脸严肃,再不用林内臣硬着头皮催促了,当机立断地就往前迈开几步:“快走吧!”
林内臣一边快步跟上,一边冲陆辞匆匆递去感谢的一瞥,很快便与赵祯一前一后地消失在了人潮之中。
陆辞微微笑着目送他们身影远去,再看向留给自己的两个醉汉:一个之后又自顾自地喝了不少,此刻已是醉得稀里糊涂,一脸深情地抱着大门左侧的红柱子唱着抒情小曲,竟还颇为动听,加上三人出众外貌,惹得无数路人善意侧目;一个则是醉时还板着张面孔,似护卫般杵在陆辞的另一侧,一双英气逼人的眼眸紧紧盯着闹腾的柳七,显是警惕他随时会对陆辞伸手乱碰。
陆辞按了按发胀的眉心。
事到临头,他才后悔没在出门前带上几个家丁,才不得不面临要亲自搬运柳七了。
无可奈何下,他找准时机,径直揽住唱得正过瘾的柳七一肩,另一手牵住还算乖巧的狄青,便拿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准备往回家的方向走。
结果还没迈出两步,左手牵住的狄青就主动挣开了。
陆辞疑惑道:“青弟?”
只见狄青面无表情地绕到柳七身后,微一俯身,双手不知如何一拨弄,就把人给轻轻松松地抱了起来。
当然不是采取多温柔的公主抱姿势,而只将柳七的上身搭在肩头,再用单手随便按住对方软成烂泥的腰,不仅动作粗鲁,面上表情还如受刑般难看。
“……”陆辞眨了眨眼,颇感微妙地看了看被狄青当米袋半扛半抱,下巴迷迷瞪瞪地枕在肩上打酒嗝,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柳七,又看了眼神情肃穆,专注等着他发号施令的狄青,不禁试探着问道:“青弟,你可是酒醒了?”
闻言,狄青乌漆漆的眼底掠过一抹茫然。
见他没立即回答,陆辞便知道,这纯粹是狄青见不得自己与柳七‘搂搂抱抱’、醋劲不加掩饰下的结果了。
倒是歪打正着,解了他搬运柳七回家的愁。
大庭广众下,陆辞不好对狄青做出更多亲密举止,只笑着重新牵住狄青空闲那手:“回家了。”
狄青耳尖微抖,捕捉到喜欢听的话,唇角顿时微微上扬。
他一声不吭,步调却极听话地放得不快不慢,手心干燥而滚烫,还在不知不觉地就来了个反客为主,反将陆辞微凉的手背给温柔地包住了。
待三人回到陆宅时,当场就把来迎接的下仆们吓了一跳。
他们完全没看出脸色如常地扛着柳郎主的狄郎主也醉了,手忙脚乱地将满脸通红、还乱七八糟地说着醉话的柳七从狄青身上‘卸’下,送到早备好热汤的房间里去。
“郎主,狄郎主这……”
当看到狄青一直严肃地紧紧握住陆辞的手不放,亦步亦趋地粘得很时,他们才后知后觉出喝醉的还有一人:“可要我们——”
“热汤和干净衣裳都备好了,”陆辞却摇了摇头,笑着说道:“那青弟自有我照顾着,你们顾好柳兄便是。”
“是。”
下仆们齐声应下,掩门离开之前,又悄悄看了看对他们熟视无睹、只专心盯着陆辞看的狄青一眼,相互会心一笑。
虽长得人高马大,但狄郎主到底是个未及弱冠的小郎君啊。
——平日再不爱表述,心里对陆郎主却是喜爱得紧,喝醉之后,就会似孩童般不舍得放手呢。
室内眨眼间只剩二人,陆辞看了眼热气腾腾的浴桶,笑盈盈地望着乖乖坐着、微仰头看站着的他的狄青,不怀好意地问道:“脱衣服的活计,汉臣是想自己来,还是让我帮你的忙呢?”
令萌生恶趣味的陆梨树颇感失望的是,他彻底低估了这朵小海棠对他的‘虔诚’和纯洁了:不管醉时还是醒时,狄青都不曾敢有过‘摅羽替他更衣’的狂妄念头。
在混沌的脑海检测出‘脱’这词后,他就自动起身,一本正经地脱了个精光,还自觉地迈入浴桶之中,只在热汤里露出个脑袋来了。
可惜。
陆辞幽幽地叹了口气,压下心里遗憾,拿起桌上的皂团,就替小恋人搓洗起长发来。
也亏得是醉后,狄青才会这般自然地享受公祖的‘服侍’了。
陆辞虽是头回替人洗发,动作却是无师自通的轻柔从容。
每当细长手指搓了雪白的皂沫,在柔滑的发间按压时,狄青似只被揉了下巴的猫儿般舒服地眯起了眼,喉头轻轻滚动,偶尔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陆辞听那响动听得有趣,等将手底下的长发上的皂沫冲洗干净后,随手取了干净帕子往上一裹,就笑眯眯地凑到狄青面前:“这般粘人,你莫非真是只狸奴不成?”
狄青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着他的笑容,半晌才迷醉地答:“……不是。”
“那你是什么?”
陆辞试了试水温,见已有些偏凉了,便将屏风上干净的长巾取下:“起身罢。”
狄青“唰”一下猛然站起,赤条条地跨出浴桶后,一边接过长巾,自动自觉地往身上擦拭,一边正经八百地回道:“摅羽说过……是狼崽子,不是狸奴。”
“随口说的玩笑话,你倒记得清楚。”
陆辞失笑,到底怕他着凉,遂不继续逗弄他,只哄着他将寝衣穿上,再往床上一躺。
没过一会儿,呼吸便趋于平缓,陷入了深眠。
陆辞温柔地看着他,轻轻笑着,在小恋人的唇上缓缓落下一吻。
“晚安。”
一夜好梦。
因不知自己酒量,而不慎饮醉的狄青,破天荒地睡过了早练的时辰,直到三竿日上,才悠悠醒转。
结果还未睁眼,他便被从未有过的头痛欲裂,而弄得拧紧眉头。
怎么回事?
狄青满心疑惑,刚要坐起身来,就被紧贴着自己胸膛的另一人的身躯的温度,给惊得脑海空白。
同样穿着一身轻薄寝衣,舒服地枕着他右边胳膊,还闭目安睡着的人,不正是公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