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天‘朱弟朱弟’的。
他自认是对小饕餮掏心掏肺的了,结果患难见真情,到头来还是只有朱弟最得对方看重!
朱说浑然不知柳七的醋溜溜的小心思,只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句“好”,然后轻快地推门离去了。
门重新被关上,脚步声也越来越远。
然而还躺在床上生闷气的柳七,忽然就发现这屋里彻底没动静了。
他不由皱了皱眉。
——刚听到的离开的脚步声,应该只有朱说的吧。
门倒是听得清楚,的确只开关了一回。
难道陆辞也跟着一块儿走了?
柳七心里疑惑,不禁竖起耳朵,屏息静听了一会儿,却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
这下,他的心里可就如百爪挠心一般难受了。
柳七极想转过身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又总觉得还有猫腻,着实担心自己的一举一动,可能都已落入狡猾的小饕餮的意料之中。
要是陆辞摆的不是空城计,而的确没走的话,自己只要稍微挪动一点,就能跟对方撞个正着,无异于向人示意和好,颇不甘心。
这么一想,唯有继续憋着最为保险了。
就在柳七强忍着好奇心的煎熬,一边在心里天人交战,一边在腹诽陆辞有多沉得住气时,门再一次被推开了。
这一回,柳七便能清晰地听到,陆辞与朱说一前一后进来的脚步声,还有说说笑笑的响动了。
显而易见的是,刚才朱说并非是一个人出去的,还有陆辞。
“……”
柳七一脸木然地揪紧了被子。
他已经不愿去回想,方才自己是在跟什么斗智斗勇了。
“既然柳兄不愿饮那姜汤,就只有用别的法子帮着保暖了。”
陆辞含笑的声音传来,柳七紧闭双目,一动不动,却觉被子忽被掀开一条小缝,不等凉风钻进来多少,一个暖融融的汤婆子,就已经被陆辞飞快地塞了进来。
朱说也手脚麻利,飞快地帮着掖好了被脚。
“好好歇息。”
陆辞说完之后,就将烛火熄了,带着朱说出了门,去看伶仃大醉的滕宗谅睡得如何了。
等房门被重新关上后,柳七又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确定陆辞不会忽然杀个回马枪了,才坐起身来,取了引火娘点燃烛火。
桌上摆着的,除了柳七平时最爱的糖糕和瓜果外,还有一碗盖好保温的姜汤。
柳七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弯了弯唇角,毫不客气地用起姜汤来。
——既然小饕餮说了下不为例,那姑且就信上他一回吧。
作为期集重头戏的闻喜宴一过,基本就只剩刊题名小录和立题名碑,这相连两项了。
陆辞身为魁首,又知了诸多职事,得到的同年小录,也比别人的要精致华丽许多。
别看只是不厚不薄的一份册子,意义非比寻常,足够成为及第进士的传家之宝的。
陆辞也很是好奇,这究竟与之前拿到的犹如文凭的那张小黄纸有何区别,一拿到手,就立刻翻看了起来。
比起他设想的同年通讯录不同的是,这更像是他们登科的时间记录表,每一页都具体到了年月时日。
第一页登了御笔手诏,第二页写的是御试策的题目,再然后是锁院日的记录,知贡举的诸位官员的名姓和官职清单……
陆辞一目十行地浏览了几十页后,刚准备合上,眼角余光忽地就扫到关于自己的那条记录了。
他动作不由一顿,便认真看了几眼。
只见上面工工整整地记录着:“第一甲第一人:陆辞,字摅羽,小名饕餮,小字狡童,年十七……”
陆辞:“………………”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同名小录的主要内容一般包括科诏,省试考官,场次,殿试考官,御试策题,唱名,期集,以及新及第举人名录。
每人名下详列殿试名次,姓名,字,排行,年龄,生日,母姓氏,治何经,举数,兄弟人数,妻姓,三代名讳,籍贯等等。
文中出现的小录各式借鉴自《绍兴十八年同年小录》:“第一甲第一人,王佐,字宣子,小名千里,小字骥儿,年二十……”
第八十四章
小录显是人手一份的,且新科进士们的关注重点,显然大致相同。
他们起初还矜持一下,装作认真地翻过了前头几页,之后匆匆掠过那些,直奔详列殿试名次的部分了。
即使最关心的是自己的名次,当目光掠过榜首时,还是忍不住略作停留。
这一看,就不约而同地定格在陆辞的小名小字上了。
——饕餮,狡童?
众人眼神不禁有些微妙,齐刷刷地抬起头来,瞟了瞟微微带笑,若无其事的陆辞。
小名小字多为家人对小辈的爱称,也寄托了对其的期许。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若拿一胡饼砸进这进士堆里,怕能砸出不下十个骥儿和千里来。
但饕餮什么的……
众人善意地笑了笑。
恐怕几十年都只有这么一位了。
只是把这小名与陆辞在闻喜宴上的好胃口联系起来,倒是尤其贴切,毫不违和。
其他进士们都觉此小名与陆辞很是相称,唯有陆辞本人,可完全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在不知不觉中,多出这样的小名小字的。
一想到这份同名小录,已被刊印装裱了五百多份,将由这年贡举的进士们各自珍藏家中,做传家宝,祖祖辈辈地流传下去时……
陆辞捏着小录书页的手,就隐约紧了紧。
他面带微笑地将小录剩下的部分一翻而过,就慢悠悠地看向了柳七。
巧就巧在,陆辞看过去时,恰恰对上了正心虚忐忑地打量着他的柳七的眼神。
陆辞眼神分明平静无波,柳七却莫名一个激灵,潜意识里知道,自己这一个答不好就要大难临头。
他果断无比地否认道:“不是我!”
众人纷纷侧目,莫名其妙地看着忽然嚷嚷出声的柳七,而陆辞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径直看向正睨柳七的朱说。
朱说实事求是道:“平日的确没少听柳兄如此称呼陆兄。至于是否与小录有关,暂且不知。”
好事的滕宗谅也笑眯眯地举报:“狡童倒没听过,而小饕餮嘛,则确实是常被柳兄挂嘴边的小名。”
陆辞淡淡地点了点头:“噢。”
柳七一颗心越来越沉,也顾不上谴责二人直截了当出卖他的不讲义气了,无措道:“……真不是我!没人问过我!我是清白的!”
他顶多也就背着陆辞念叨几句,哪儿至于这点分寸都没有,拿要流传后世的同年小录来说笑。
然而柳七的信誓旦旦,只差指天发誓,却只使朱说和滕宗谅默默地对视了一眼,就别开了头。
就刚那一下,他们具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怀疑的意味。
陆辞不咸不淡道:“喔。”
名姓籍贯和祖上三代等其他内容,皆严格摘录自各位应举人的家状,且需经过御药院中重重核对,自然不会出错。
但对于小名小姓一类的信息,则无伤大雅,自然不必那般严谨核实。
陆辞以魁首身份按例主领期集所事务时,虽以他在正事上的严谨脾性,断然容不得出现往年的对非职事者的小录行偷工减料、以次充好的行为,但也没到事必躬亲的地步。
况且在录入内容时,核对方面的工序是不归他管的,陆辞也未作询问,以作避嫌。
但他依稀记得,的确有官吏来问过他的小名小姓为何。
他也更记得,自己的答复可是‘二者皆无’。
怎么胡乱登记了这个?
陆辞蹙了蹙眉。
他锁定的头个嫌犯,显然就是背地里老给他取些乱七八糟的小绰号的柳七。
如果御药院的侍人,在得到他‘两者皆无’的答复后,又觉放着榜首的小名小字空缺不好,改为问询与他同保的密友的,又听信了柳七的随口乱说,就此乌龙地登记上去的话,也不是说不过去。
但以陆辞对柳七的了解,观其否认时的激烈反应,而非一昧心虚,又不似作伪。
那还能是谁?
由于木已成舟,即使颇得皇帝恩宠,也总不能要求将已发放下去的小录重做一份。
说到底,也只是桩不痛不痒的小事罢了。
之后几日里,陆辞并未再将小名小姓的事放在心上,倒是柳七对他的云淡风轻疑神疑鬼起来。
长达两个多月的期集活动,终于也到了尾声,在真正授官那日,林内臣到来颁布旨意时,就顺道给陆辞解了惑了。
林内臣笑着打趣道:“在登科进士中,可得官家御口亲赐的小名小姓的,陆三元还真是头一份了。”
听到这,足足被朱说以‘有胆说没胆承认,没担当’的鄙视目光,以及滕宗谅那‘柳兄胆子不小,愚弟佩服佩服’的微妙眼神追随了好几日的柳七,猝不及防地沉冤得雪。
要不是理智尚存,他差点没激动得脱口而出一句“你看!”
陆辞一愣,哭笑不得道:“得亏林内臣解惑,不然我今时今日还不知晓,自己究竟是从何得来的小名小姓。”
他虽也往皇帝身上想过,但到底还是低估了对方的玩心。
“这么看来,能否算是让陆饕餮欠了我一个人情?”
林内臣哈哈一笑。
二人又闲聊几句,还是林内臣见时辰到了,才临时打住,旋即肃着脸,行至阶上,宣读起陛下诏书了。
从放榜唱名那日起,就一直殷殷期待着正式授官这日的新科进士们,也顾不得酸陆辞同内臣都能相谈甚欢的模样,只老老实实地在底下站着,强行按捺着内心的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