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与许久不见的公祖重逢,怎能是这么一番灰头土脸的模样呢?
狄青怀着那么点不好说出口的隐秘期待,取水将自己浑身上下的尘土给利索地冲刷了一次,又抹了点皂团,搓掉还黏附的灰屑。
等冲得七七八八后,他惦记着要早些去衙署的事,当然没打算往那干干净净的池子里钻,只把湿漉漉的长发草草吸了吸水,挽作简单一束。
由那满面尘土、到显露出眉清目朗的俊俏面貌,落在旁人眼中,俨然判若两人。
狄青全然没注意到香水堂掌柜的惊讶目光,步履轻快,很快就似一阵风般地刮走了。
当他赶到衙署时,张亢正与陆辞说得兴起,手舞足蹈,直到听到脚步声,才意犹未尽地做了暂停,决定优先给这行中起了最关键作用的年轻郎君一个表现机会:“狄副使可算——”
在看清狄青一身清爽的模样时,他刚起的话头,便跟着戛然而止了。
狄青不好意思地微微低了头。
倒不是因为张亢那充满谴责和莫名的目光,而纯粹是……被好些时日不见,周身风采更胜以往的公祖投来的带笑眼神,惹得有些害羞。
半晌,没能侦测到那点弥漫在空气中的微妙气息的张亢,才消化过来一个事实。
刚才那号称‘家中有事’而与他们中途分开,这会儿却不仅臭美地沐浴过,还特意换了身新衣裳,显得事实英姿飒爽的狄副将……
根本不是什么沉默寡言的老实人,而是个不折不扣的心机鬼。
张亢眼皮抽抽,重新坐回椅子上,平静无波道:“具体如何,还是让狄副使亲口同节度讲罢。”
陆辞忍俊不禁:“好。狄副使此行斩获不小,亦是辛苦了。”
狄青壮起胆子,同手同脚地走到离陆辞最近的那张椅子上,神态自若地坐下,唯有轻微的结巴暴露了他的真实状态:“不、不辛苦。”
陆辞挑了挑眉:“真不辛苦?”
狄青摇了摇头。
他难得能为公祖办成桩事,又在走前得了那……奇迹般的许诺,这样的‘辛苦’,他只恨不得再来一百份才是。
“喔。”陆辞好笑道:“那敢情好,看来是不用替你请赏了。”
狄青仿佛没听出陆辞的玩笑口气,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一切皆是公祖……与张如京使运筹帷幄,青不敢成——!!!”
那个‘功’字还未出口,狄青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似的,在座位上猛然往上一小窜。
张亢看着二人,起初是一脸茫然,狄青这一突如其来的反应,则让他回过神来了。
即使狄青是个不可貌相的心机鬼,到底有这么一路的共事之谊,张亢还是极欣赏他的。
见狄青突然做这举动,他不禁往下一看,却被桌布上垂下的流苏挡了大半视线:“狄副使是怎么了?”
狄青深吸口气,硬生生地凭着意志力,压下发烫发红的耳根:“无事,方才应只是左腿……抽了下筋。”
他哪里能说,刚刚公祖仗着有桌布的遮挡,忽然伸手,在他左腿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狄青抿了抿唇,狠狠地蜷住了微颤的舌尖,才把那点惊心动魄给咽了下去。
要说之前只是九分猜测,一分忐忑的话,经过公祖那小动作,此时的他……已敢有九成九的肯定了。
狄青没有想到的是,因觑见他这有趣反应,心思颇‘坏’的公祖,便不准备就此偃旗息鼓。
接下来的三人,便无一个在正经状态了。
张亢虽全然不知那风平浪静的桌面下,由陆节度单方面不住发起的‘小欺凌’,和被欺负得不知所措的狄‘心机’,但一路上却是披星戴月地赶着路,毫不含糊。可以说是只凭那股毅力支撑至今。既已同陆辞汇报完毕,他仅存的精力,当然也就渐渐随着亢奋渐渐散去,随着困意袭来,他眼皮低垂,是无力听清二人话语了。
陆辞一直将眼角余光安在张亢身上,见其陷入半睡半醒的状态,便朝狄青投去一眼。
后者虽红着耳根,却立即会意,默契地随陆辞起身,把这安静的内厅留给了酣然入梦的张亢,往更朝里的小内厅去了。
身后大门一合上,陆辞面上笑意更盛,语调之间,也变得随意多了:“小狸奴素来不拘小节,这回怎懂得好洁净了?”
他离狄青实在近得要命,只消再走半步,就能亲密地挨上了。
狄青浑身紧绷,既不敢直视笑盈盈的公祖,也不愿退后半步,许久方鼓起勇气道:“……其中缘由,公祖应知之甚详。”
要见心上人,又或许处在天光破晓的关键时刻,怎么可能一身狼狈呢?
陆辞稀奇地眨了眨眼,越发放肆地打量起脸红红的狄青来了。
哟。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他不疾不徐道:“青弟自称唇舌笨拙,但据我看,这嘴皮上的功夫,可是一日千里啊。”
狄青:“……”
要换作平时,狄青的‘退路’,就已经被捏着他一整颗心的陆辞轻易堵死,只能落荒而逃了。
但此时此刻,他却奇异地感觉有所依仗,于是不躲不逃,也不让话题被这么牵着走,垂眸凝视陆辞,试探道:“离开前公祖那‘约法三章’,不知可还有效?”
陆辞微微笑道:“那就得看你表现了。”
狄青无意识地舔了舔干燥的下唇,略收拾一下措辞和心绪,才慢慢道:“其一,我这回出去,万事皆极小心,能避则避,莫说筋骨,就连油皮,也不曾蹭破半块。”
“以你平日那身先士卒、率先冲锋、好似一身刀枪不入的钢筋铁骨的做派,实在是不容易了。”陆辞正儿八经地点了点头:“若你所言不假,这第一条,应是达标了。”
狄青的心便又定了一半,接着说:“其二……公祖还未讲。”
说到这,他紧张地看了眼公祖。
陆辞眉眼弯弯,轻轻点头:“不错。”
没听出公祖有要临时补充要求的意思,意识到这代表了什么的狄青,心登时抑制不住地一下窜到了天上,呼吸也不自觉地屏住了。
“其三……”狄青的声音里充斥着小心翼翼,好似怕正身处一个美好得不似真实的梦境中,说话声但凡大上那么一点,都得把那画面给戳破了:“公祖那些‘更好听’的话,可愿说予我听?”
这话落音的瞬间,陆辞仿佛听到耳边传来轻轻的一声“嚓。”
——那是一层薄薄的窗户纸,被这只怀着满腔无处宣泄的爱意的胆怯狸奴,鼓起毕生勇气地伸出藏好利爪的小肉垫,给轻轻戳破了。
陆辞唇角带笑,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语调,柔和得似一阵春风,却未直接回答狄青的话:“青弟认为呢?”
狄青眸光熠熠:“……我猜,是愿意的。”
“那你可想错了,”陆辞却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对于公祖而言,青弟不过是青弟,如何能越过伦常,听那些‘好听的话’呢?”
狄青浑身僵住。
就在他如坠冰窟,陷入绝望的前一瞬,叫他心受针锥的这位谪仙似的郎君,却忽然迈前半步,将他给亲昵地拥住了。
“亏你长这么大个子,却是个呆头呆脑的。”
陆辞含笑的嗓音在他耳畔轻轻响起,随着一股轻巧却不容拒绝的力量自他脖颈处一拽,他被‘拽’得往前猛然一坠,还来不及回神,那股让他心笙动荡的沁人草木香,便倏然靠近,一下萦绕在了鼻端。
让他仰望、憧憬、渴盼、爱慕了那么多年的雪莲花瓣……真真正正地优雅垂怜,在他唇上轻轻一沾。
——一沾即分。
尽管只是蜻蜓点水、不带狎昵的轻轻一吻,但在自忖老梨树的陆辞心里,已是‘何必做人’和‘真是禽兽’这两股念头的激烈交战下,暂时能做到的极限了。
再看狄青这副满脸空白的模样……
陆辞宽容地摇了摇头。
这点表白,应也刺激大发了?
“青弟与公祖不可做的坏事,”陆辞忍笑道:“摅羽与汉臣却可以。汉臣认为呢?”
对于这句明知故问,狄青的答复虽迟了数拍,却明确得不能再明确了——
凭一双能将沉重石门轻易合拢的有力臂膀,他沉默地将上一刻还游刃有余的俊美郎君给一下圈入臂弯,一阵天旋地转,二人的方位,便一下完成了对换。
陆辞诧异地睁大了眼。
二人间悬殊的武力值,令他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已被那眼底流露出赤衤果衤果的欲望的‘小梨花’,给一下圈在了大门与结实胳膊之间的狭小空间内,笨拙而炽热的唇也携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放肆地辗轧了过来。
第二百八十八章
陆辞先是被两人位置的忽然互换给一震,后就被这么一具无限趋于成熟、很是健壮的男性躯体结结实实地盖了过来,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只能成为猛兽爪下的猎物,任其摆布了。
老房子着火的厉害,哪里比得上这新屋子的熊熊火势——尤其那点火之人错估形势,下手时不知分寸,这会儿报到自己头上来,简直要命了
陆辞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竟会有被亲手养大的小崽子按在墙上激动地啃个不停,挣也挣不开,以至于都快缺氧的一天。
而且因为见风长的狄青已高他有半个头的缘故,只要对方一俯身,就能轻易含住他下唇,也颇使他呈现一个不得不抬起下颌,被迫迎合的柔弱姿势。
他原本在稍微回过神来后,考虑到是自己先起的头,惹来的祸总不能一走了之,遂无可奈何地顺了对方的几分意。
哪里晓得就是因为这点纵容,顿时让举动中其实还藏了那么点试探意思的狄青尝到莫大甜头,原就气血方刚的郎君,更加激动难抑起来。
多年情愫一朝得释,狄青虽对情事一无所知,却有不愿满足于这浅尝即止的本能。
见心尖尖上的这位漂亮郎君并未抵抗,反而顺着他软化了紧绷的背脊,狄青呼吸不由为之一窒。
旋即,他想也不想地一下收紧臂弯,把对方死死箍入怀中,就如要嵌入自己这具健实身躯一般,无比紧密地贴合了起来。
唇齿间的纠葛,也由最初的紧张急促,慢慢变得温柔缱绻,渐有章法起来。
他甚至还无师自通地轻轻抵开那似花瓣般柔软的唇瓣,春风化雨般地问候一二,再才是慢慢降临的骤风暴雨。
陆辞阖目,秉着‘自作自受’的那份忏悔任他放肆了好一阵,见他还是没完没了,终归是忍不住了。
此时二人身躯紧贴,他两侧肩头又叫一条有力的长臂圈着,而被腾出来的那条胳膊,则起了专门的用途:最初是将掌心由他舒服枕着,手背用来挡住坚硬门板。
但随着吻的加深和姿势的贴近,狄青便不由自主地将陆辞朝着自己的方向揽,也更让陆辞无法逃脱了。
陆辞睁开眼,欲要用眼神将素来对他千依百顺的狄青‘斥退’。
这一看,就直直地撞入了一双充斥着无法掩饰的浓烈爱意、黝黑深邃的眼眸之中。
他……
陆辞只觉心尖仿佛被针刺了一下,悄然一颤,不由自主地又垂了眸。
少顷,他心绪缓和些后,才艰难地将双手放至贴合着的胸前,想把这贪心的大狸奴推开。
用力一下。
——没推动。
使出最大力气,又一下。
——仍是纹丝未动。
陆辞不可思议地轻轻吸了口气:他虽知狄青惯来力大,但这差距未免也太——
不等他‘想完’,狄青的喉头忽上下滚动一下,口中含混地不知说了什么,下一刻,那条圈在双肩的胳膊便往下稍稍一挪,转为环住他腰身,再不知怎的巧妙一使劲儿,就将他整个人给往上提了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