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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节

  宿修宁望着正殿紧闭的大门,手合上又松开。

  他有些怔忪,自从出关到现在,好几次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失神片刻,他起身欲走,低头的瞬间,他愣住了。

  本该纤尘不染的衣领处,留下了少女口脂的颜色,依稀可见她唇形漂亮的轮廓。

  宿修宁周身气息一凝,太微在剑架上震动,几息之后飞起绕着他周身转了几圈,直到宿修宁抬手安抚它,它才缓缓平静下来,回到了剑架上。

  太微平稳下来后,跟他说:“不行。”它强调,“绝对不行,你冷静点。”

  虽然宿修宁自己心里也不止一次告诉过自己不行,但被太微这样直白地提醒,这样明显地警示,他还是惊了一瞬。

  他笔直而立,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声音轻的似若有似无的叹息。

  “我很冷静。”

  第46章

  嘉容楼主在白檀的洞府里整整待了一天一夜, 陆沉音和玄灵道君始终守在洞府外, 皎月高挂天空, 又渐渐落下, 换成太阳升起来, 晨光熹微的时候,玄灵道君主动开了口。

  “陆师侄。”他语气缓慢,眉宇间有些疲惫,“你自己应该也知道吧,我以前曾怀疑过你。”

  陆沉音愣了愣, 乍一听到他说这个,有些意外,但很快回复道:“知道。”

  “因为你拿了朝露, 又因为其他种种, 我过去总对你有些不自觉的偏见, 今天我要向你道歉。”

  青玄宗的掌门, 太渊真仙的大弟子向她道歉, 陆沉音本该惶恐不安的,但没有。

  她冷静地说:“无妨,师伯只是做了您身为掌门该做的事,您也是为了青玄宗好。”

  玄灵道君有些意外她会是这个反应,瞟了她一眼,笑笑说:“你倒是和你师父越来越像了。”

  陆沉音总觉得他那个笑容意有所指, 她心里有点毛毛的, 但也没表现出什么, 顺着话茬道:“我是师父的徒弟,常常和师父待在一起,会变得像也是理所应当。白师兄总是和掌门师伯在一起,也很像掌门师伯。”

  提起白檀,玄灵道君渐渐没了其他心思,试探的话咽回肚子里,目光再次转向结界内的洞府。

  快到正午的时候,洞府外的结界终于打开了,嘉容楼主从里面走出来,脸色有些苍白,眼中满是倦意。

  “若我再晚来一步,你这大弟子就真的可以陨落了。”嘉容楼主对玄灵道君说。

  玄灵道君松了口气道:“听楼主这意思,白檀是捡回了一条命。”

  嘉容楼主点点头:“再没有下一次了,这次回去我又要闭关百年恐怕才能恢复。”

  玄灵道君不断应着是,嘉容楼主又嘱咐了几句白檀的情况,陆沉音在一侧听得很认真。

  “他暂时醒不过来,具体什么时候能醒我也说不好,但没有生命危险。”略顿,她带着些惋惜道,“他这次受伤太重,伤到了灵根,最好有同灵根的人可以每天为他注入灵力,以补全他伤愈前身体需要的灵力。”

  玄灵道君闻言一怔:“那他今后修炼呢?”

  “还想修炼呢?”嘉容楼主笑着说,“修炼啊,百年内不要想了,之前的修为怕是也废了,不过还是命比较重要,做个一百年的废人对修士来说总比陨落了强,是不是?”

  嘉容楼主的话说得虽然难听,但道理一点都没错。

  可即便如此,在场的其他两人脸色还是变得非常难看。

  白檀是多骄傲的一个人,陆沉音和玄灵道君最清楚不过。

  让他就此变成废人,恐怕还不如杀了他。

  嘉容楼主叹息一声,捏了传音符给宿修宁,唤他过来一趟,有话要和他说。

  宿修宁来得很快,人未到,剑气便先到了,玄灵道君有些接受不了大弟子从此要做一百年废人的现实,也担心白檀想不开,如今有宿修宁招待贵客,他便神不守舍地先行告辞了。

  陆沉音站在原地,紧握着手里的朝露,未曾言语。

  宿修宁从到了这里视线就定在她身上,看得嘉容楼主牙酸得不行。

  “玄尘道君。”嘉容楼主开口道,“可以的话,你随我进去一趟吧,有些话我只能告诉你。”

  陆沉音下意识觉得是白檀还有什么问题,想要跟着进去,宿修宁也没阻止,但嘉容楼主不允许。

  “抱歉,陆师侄在外等等吧,这些话只有你师父能听。”

  她笑了笑,似有些歉意,但手上毫不犹豫地关了门。

  宿修宁站在门内,扫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片刻后声音平静道:“你吓到她了。”

  关门的动作过于粗鲁快速,把门关得很响,确实有些吓到紧随其后的人。

  嘉容淡淡道:“道君跟我过来吧,这种事,你那徒弟是真不能听。”

  宿修宁最后看了一眼房门,门外的陆沉音很有分寸,既然说了她不能听,回过神来就躲开了。

  迈开步子走到嘉容身后,两人的目光落在昏迷不醒的白檀身上,较之刚回青玄宗的时候,他情况好了不少,皮肤看起来恢复了往日的光泽,想来血液已经补回来了。

  “玄灵道君这个大弟子啊。”嘉容手腕翻转,白檀身上出现一道淡绿色的光芒,这道光绕着他转了一圈,缓缓落入他体内。

  “他的骨龄不对劲。”嘉容放下手后,语出惊人。

  “你说什么?”

  宿修宁倏地望向她,锐利清寒的眼神哪怕是嘉容楼主见了也有些骇然。

  “就是你听到的样子。”嘉容压低声音道,“我只告诉你,你自己考虑要不要告诉玄灵道君。若我没猜错,他的骨龄更改过,他本不该是这个年岁。”

  言尽于此,嘉容朝宿修宁点点头,想离这个气息凛冽令人畏怯的男人远一点。

  她先走出了洞府,宿修宁并未跟上,他站在白檀身边沉默许久,右手张开,一根似银针般的法器出现在他掌心,他将手心对准白檀的眉心,在对方毫无所觉的情况下,将法器置入了他眉心。

  昏迷中的白檀皱了皱眉,似有些不适。

  宿修宁眼神冷淡漠然地扫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洞府外,嘉容楼主在和陆沉音聊天,说的是白檀灵根受损的问题。

  “我记得师兄是天灵根。”陆沉音说,“我也是天灵根,如今金丹修为,可以每日帮师兄补全灵力吗?”

  嘉容楼主看了看走出洞府的宿修宁,笑吟吟地回答陆沉音:“当然可以啊,陆师侄年少有为,这个年纪便已修成金丹了,比你师兄可强多了。”

  陆沉音总觉得嘉容楼主话里有话,好像白檀身上还有什么问题是她没发现的。

  她没有立刻回答,嘉容楼主也没话和她说了,她直接对她身后的宿修宁道:“玄尘道君,看在太渊真仙救过我命的份上,虽然你用了那唯一一次机会,但我也提醒你一句,别人或许看不出来,可我看得出来,你如今的身体……你自己好自为之。”

  陆沉音飞快地望向宿修宁,青年站在微光流动的结界前,周身是紫霄峰上淡淡的薄云,云似袅袅轻烟围绕在他周身,他剔透皎洁的眼眸看了看她,才回答嘉容楼主。

  “劳楼主费心,我没事。”

  嘉容楼主笑弯了双眼:“这不是你说没事就没事的,算了,我多这个嘴做什么呢?反正事已至此,你即便有事,我也不会再来救你了。”

  略顿,她望向陆沉音,轻声细语道:“也不知道陆师侄到时候会不会后悔,今日让你师父浪费了那么一个重要的机会,去救了你那位……神神秘秘的师兄。”

  嘉容楼主虽没直说,但她的态度,她的措词,每一样都在告诉陆沉音:白檀还是有问题的。

  神神秘秘的师兄啊,这话说得一点都没错,白檀确实让人很难看透。

  被抓紧秘境时,她觉得“果然如此”、“就是他了”,可真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他舍命救她的样子,他惊恐紧张和拼尽全力不要命的样子,也不似作伪。

  又想到宿修宁付出了什么,陆沉音满心的内疚便止都止不住。它们撕扯着她的心,疼得她仿佛下一秒就会心脏骤停。

  宿修宁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独属于他身上的淡雅香气飘过来,陆沉音感觉好了一点,连忙问他:“师父身体怎么了?”

  宿修宁没有回应她,他只对嘉容楼主说:“时辰不早了,不送。”

  嘉容楼主点点头,走之前她说:“对了,让赤月和他徒弟出来吧,别藏着了,我们医修最灵的便是鼻子,他们身上梵音砂的味道隔着老远我便闻到了。这都已经过了两百多年了,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太记得了,他何必还躲着我?未免太自作多情了一些。”

  她笑得十分优雅:“再说了,有玄尘道君在这,谁又看得见被衬成一把土的他呢?”

  说完这话,嘉容楼主再未迟疑,召出飞行法器,头也不回地走了。

  像是为了证明她没说错话一样,她前脚刚走,赤月道君后脚就带着江雪衣出现了。

  看见这对师徒,宿修宁的神情有些冷漠,他转身欲走,又想起陆沉音,垂眸睨了一眼她腰间的玉埙,微微抿唇道:“随我来。”

  陆沉音心里挂念着他的身体,想到他用那么重要的机会换来了白檀的生机,白檀还有问题,她便愧疚极了。

  她快步跟上他,江雪衣站在赤月道君身边,本想和她说话,也不得不重新闭上嘴。

  “伤心了?”赤月道君闲闲说道。

  江雪衣缄默不语。

  “你要早些习惯女修们见了玄尘道君就走不动路这件事。”赤月道君以过来人的口气说,“毕竟客观条件摆在那,便是为师每次见了玄尘道君都要惊艳一番,你师娘当年第一次见到他,也是惊为天人的。”

  江雪衣扫了他一眼,眼神凉凉的。

  赤月道君轻咳一声道:“当然了,为师的雪衣也非常出色,我敢打包票,整个修真界除了玄尘道君之外你是最棒的,加油,你可以的。”

  江雪衣没理会他的鼓励,他望着青玄峰的方向,想到陆沉音走之前甚至都没看他一眼,就觉得那种被疏忽的感觉,既新鲜又涩然。

  他不该太在意她的,也不该太在意她的态度,他们之间的婚约是假的,或快或慢,总会解除,她不喜欢他,不会成为他的妻子,他的道侣,他不该拿道侣身份要做的事来要求她。

  他应该是不喜欢她的。但也只是应该。

  从师父命他带弟子前往明心山秘境,他在寻幽山法阵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一切就不一样了。

  青玄峰上,陆沉音快步跟着宿修宁,问他:“师父的身体到底怎么回事?嘉容楼主肯定不是随便说那些话的,是不是之前在明心山留下的伤势还没痊愈?还是师父修炼出了岔子?”

  她的声音里有藏不住的担忧。

  宿修宁突然停下脚步,陆沉音一时没注意,直接撞到了他背上,鼻尖酸疼,眼泪都出来了。

  宿修宁立刻转过身,双手放在她肩上,弯腰靠近她的脸查看她的情况。

  “怎么了?”

  他声线低沉,清泠如初春融化的雪泉水,听得人耳畔清凉,心旷神怡。

  “没事。”陆沉音抹了抹眼泪,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她感觉到他的手放在她肩上,没有要拿开的意思。

  她慢慢放下了自己捂着眼睛的手,抬眸和他近在咫尺的双眼对视。

  “师父。”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您到底怎么了?”

  宿修宁静静看了她一会,低低说道:“我没事。”

  “……师父若不想告诉弟子,那就不告诉吧。”

  陆沉音垂下了头,他们靠得那么近,让她产生一种她被他宠爱着在意着的感觉,以至于差点又忘记了自己只是个徒弟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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