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盏按摩的动作全然停下了,她皱着眉头思索,她本来就不坚定的反对,对方寥寥数语,干脆就快要没了。
墨挽歌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动摇,于是没着急劝说,而是动了动左肩,道:“姑姑帮我看一下背后的伤怎么样了,好痒啊,要不要叫医女来换药啊。”
墨挽歌的伤口已经快要好了,原先每日都要换一次药,到后来是三日一换,最近已经是四五天一换。而距离上次换药,好像也过了四五日了。于是墨挽歌这么一说,玉盏就重视起来,脸上的犹豫什么的全都没了,只剩下几分紧张。
“姑娘,奴婢扶您坐起来,得先将外裳解开。”玉盏正色道,扶了墨挽歌起身。
亵衣拉开了些,就能看到白皙的左肩往下,是丑陋的烫伤疤痕和明显的字体、图案。字体还不完整,有几个地方还结痂未落。如今上药已经只包了一层薄薄的药布了,医女说如今用的药是养着的了,不比以前那样需要养肉。要是烫伤之后就立刻上药处理,也不至于留下这么难看的伤口。玉盏心疼不已,手指轻轻抚上结痂的地方。
“姑娘再忍几日,奴婢瞧着这痂块都快要脱落了。”玉盏放缓了声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她又想起那日,亲眼太子妃的伤口血肉模糊的时候了,如今想到还是忍不住心悸。
墨挽歌乖巧地应了一声,自己拉了一下亵衣,示意将衣服穿好,又接着说道:“的确有些事情是可以忘记、可以装傻。可是,姑姑,有些事情是永远忘不了的。这伤就长在我身上了,到我死它也就一直在那了。”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玉盏清楚她说的伤是背后的伤,可也能指被辜负的心伤吧。
玉盏一向是以墨挽歌为重,听到这里就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了,默默点了点头。
于是墨挽歌笑着拉住她的手。
玉盏想要派人去请医女过来,不过今日怎么说也是大喜之日,于是忍了又忍,决定明日再去请。
崇教殿离今日开宴席的大厅比较远,可远远的就能听得那边宾客的闹哄哄的声音。不知疲倦的风四处乱刮,不时将大厅的吵闹声送来。
微风徐徐。
郭燕端迷迷糊糊地被送进了如意殿,又被引着坐在床榻上。还未到午时她就坐在这儿了,如今早就过了午时了,她还是坐在这儿。
娶正妃,礼成至少得到掌灯时分了。娶侧妃,其中少了不少繁琐的步骤,礼成也就是午后。但是从天未亮就起,郭燕端只在出阁时吃了一块点心,直到现在已经饥肠辘辘,却只能强打着精神,挺着腰不敢放松分毫。
刚进来寝殿没多久,就有好些身份尊贵的夫人进来陪她说话。不过到了午膳的时候,她们就没再坐多久,陆陆续续地走了。到如今,寝殿里就只有一个教习嬷嬷、郭燕端一人和她的陪嫁丫鬟。
寻常人家或许会有闹洞房这回事,可是放在皇家,那是绝对没有的。毕竟,又有谁敢跟太子开玩笑?
教习嬷嬷从那这个夫人们走后,就开始跟她说起洞房的事。不止是刚出嫁的郭燕端,那两个未出阁的陪嫁丫鬟在旁边也都听得羞红了脸。教习默默恍若不知,继续说着该如何伺候。
郭燕端咬着唇,安静地听着又默默记在心里。实在是需要注意的地方太多了,郭燕端暗道一句好大的规矩,不由得就紧张起来了。
赵元休不多时就进来了,喝过宴席之后,他身上有浓郁的酒味。可是见他模样,却是不见半点醉意。
郭燕端紧张地攥着却扇,双目流转不知该看着哪里。
“你们都下去吧。”赵元休看着床榻上的女子,扬了扬眉梢,吩咐道。他拍了拍衣裳,闲庭信步地走到边上。
郭燕端垂着眼眸,在却扇下面看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大红色衣摆和一双黑靴。原本她就紧张,这下更紧张了——自己面前是太子啊,将来大宋最尊贵的人啊。
教习嬷嬷依言就行了礼,郭燕端的两个陪嫁丫鬟照着行礼,又跟在教习嬷嬷身后出去了。
一时间,殿里就剩下此前只有一面之缘的一对男女。门窗皆关,外头的风声吁吁,透着门窗传了进来。
冬去春至,天气暖和许多。不知道是因为殿里太闷了,还是自己太过紧张,郭燕端察觉到自己双手都沁出了薄汗,这时候太安静的话未免显得尴尬,于是郭燕端出声就要打破僵局:“太子殿下……”
赵元休轻笑了一声,伸手就将女子手里握着的却扇给拿过来,女子姣好的面容就显露在他的面前。轻易看出来她的紧张,赵元休扬起嘴角露出安抚的笑意,放缓了声音:“本宫看着就那么可怕吗,瞧你紧张的模样。”
郭燕端头顶的凤冠精致雍华,脸上的妆容也十分的精致,只是脸上是有些突兀的紧张。她被夺了却扇,双手就不知所措的绞在一起,也不知道要做什么。这会子,方才教习嬷嬷教的、嘱咐的完全忘记了。
……
墨挽歌!同玉盏商量了一番之后,少了一桩心事,放松不少。晚膳时的胃口不错,就多用了半碗饭。
小福子就在墨挽歌刚放下筷子的时候来了,他这个时候来,显然是赵元休有事吩咐。于是红霞没通报,直接引了小福子进寝殿。
小福子从袖口掏出一串钥匙出来,直接说明了来意:“太子妃娘娘,殿下说明早会叫侧妃娘娘过来给您奉茶,特意吩咐奴才过来给您解开……这脚上的铁链。”
墨挽歌拿着帕子拭嘴,闻言就看着小福子掏出来的钥匙,她旋即放下帕子,意有所指地说道:“我脚上的铁链可谓是禁锢我良久,如今,是要撤走了?”
小福子脸色微僵,捏着钥匙赔笑道:“奴才哪里能知道太子的意思呢?奴才只是按太子吩咐行事,太子提起明日奉茶,想来明日也是许娘娘您随意行走的。”
也就是说这铁链今儿开了,明日是否再锁上就得再听吩咐了。
墨挽歌长长叹了口气,垂了眼睛满是失望。
小福子看了眼她失望的表情,只能挂着笑,心里暗道这差事不好做,偏偏殿下要自己亲自过来。要是太子妃不让自己解开,那岂不是要耽误明日的奉茶?自己可不就得被责骂一顿了。
小福子看着墨挽歌的衣摆,试探道:“那奴才给娘娘您解开?”
墨挽歌看着他,轻声道:“既然如此,那你把钥匙给我吧,我自己来开。”
小福子犹豫了,看了对方的大肚子一眼,干巴巴说:“娘娘您自己可能不太方便吧。”
墨挽歌一动不动,依旧坚持自己的决定。
玉盏是无条件站在墨挽歌这边的,虽然不知她要做甚,却依旧出声替她说道:“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为人者要是受人束缚,肯定是心有不平。以后是否再上锁且不论,就是我们太子妃受它束缚这么久了,若是能亲手解开,那也算解了些许不平。况且,只是太子妃自己解开罢了,又不会叫你难做。”
来此的目的只是解开枷锁,其实谁开都一样。小福子一想,的确如此,于是就将钥匙呈上去了。
钥匙是用一根被圈成圆圈的铁丝吊着的,钥匙本身并不长。墨挽歌捏着钥匙的凸起拿起来,状似无意地看了手上的钥匙一眼。
“其他人都下去吧。”墨挽歌沉声吩咐了一声。在寝殿的宫女只以为,她不想叫人看到解开铁链的样子罢了,于是还没收拾桌上的饭菜,就都出去了。
拇指在钥匙的几处不平的地方慢慢磨了一遍,墨挽歌才叫玉盏扶自己起身,慢慢道:“不必到床上,姑姑,你只搬张椅子来给我垫脚就是了。”
小福子还等着待会拿了钥匙回去交差,于是就搬了椅子,放到太子妃的面前。
解开日夜缠着自己的枷锁,也不过是几息的事情。当沉重的铁锁从自己脚上卸下了,墨挽歌笑了一下,感觉自己的肩上卸下了什么沉重的负担似的。
趁着小福子将铁链子收到床榻后的时候,她将钥匙在手里狠狠握了一下,力道之大,足以在手心里留下痕迹。
小福子起身回来,墨挽歌就将钥匙亲手递给了他,郑重地道:“这下,你可以回去交差了。”
怎么像是恼了自己?小福子疑惑的应了一声,拜了一拜就退出去了。
红霞就走在前边,将小福子送到崇教殿门口去。
看着人影在自己的视线中消失,墨挽歌快步走到寝殿另一头的小书房去,动作极快地拿了一张宣纸出来,同时催促着:“姑姑,你快些帮我磨墨。”
玉盏一头雾水的,却也快步走过去,从桌上有些蒙灰的盒子里取出一条墨,在砚台上磨起来。
等得拿起笔沾了墨,墨挽歌举着自己的左手,上头的红印子已经有些淡了。她认真地将手上的印子拓印下来,而她方才已经摸过钥匙了,哪里凸起哪里凹进去都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