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休自己碗中的小米粥已经见底,他放下碗后又夹了块红枣糕,随意道:“父皇昨日赐婚了,赐郭家的次女作侧妃,一月后完婚。这事本是母后在张罗,母后念你身怀六甲做事多有不便,想来其他事宜母后也会安排。你为太子妃,东宫之中的事还是得帮母后分担些许。”
自从墨挽歌被禁锢,膳食一直都是在寝殿里用的。桌子旁就有一个火炉,里头放着银骨炭,这会子烧得正红。
玉盏立在墨挽歌身边,为其布菜。
墨挽歌举着筷子去夹盘中还热乎乎的桂花糖蒸栗粉糕,戴青的睫毛轻颤,糕点嫩滑难夹。她干脆停了筷子,抬眸看向对面正嚼着糕点的人,问道:“母后做事一向周全,既然母后说了会负责了,那么殿下迎娶侧妃的事,殿下大可放心,更不必为此事操心。”
“母后尚要管着偌大的后宫,嫁娶的事情又多,本宫怕母后太过操劳。东宫的事无非就是安排个宫殿罢了,你分担些许而已。”赵元休淡淡说道,筷子一举就将红枣糕吃进了。
“嗯。”墨挽歌终于夹起了桂花糖蒸栗粉糕,却没什么胃口了,只吃了一口,“承恩殿富丽堂皇,自潘氏去了之后,这宫殿就废置了。听说承恩殿的装潢多是殿下亲自吩咐设计的,好歹是殿下花了心思的,废置了也是可惜。不如,叫人再翻新,届时迎了新侧妃进去?”
赵元休皱了眉头,道:“潘氏是在承恩殿没的,到底有些不吉利。”
“既然殿下这样说了,那便不要承恩殿了。殿下可有看好的地方?”墨挽歌放下筷子。
赵元休抿嘴想了想,两息后挥了挥手,起身说道:“你看着办吧。”
“是。”墨挽歌应道,也随之起身。看着赵元休转身要走,墨挽歌就屈膝行了礼。
赵元休走到寝殿门口了,忽然想起来,侧过身说道:“昨夜你没休息好,待会换了药就去歇着吧。本宫今日的事情会多,夜里就不过来了。”
“是。”墨挽歌面不改色地应道。
看着人出去了,玉盏才扶着墨挽歌起身。
外面的霜雪掩去了屋檐原先的颜色,院子里的树枝也举着雪,院里的颜色除了灰墙就是白雪,檐下晃荡的几个红色灯笼反而显得有些萧条苍凉。
无怪赵元休让她帮忙做事,墨挽歌的确是个无事人,每日在崇教殿里无非就是看些书。已经无事到一种程度了,她便什么书都看。看完了一本搜寻来的棋谱,又看了志怪故事,又捡着琴谱弹琴,如今在看的是前朝的史记。
叫墨挽歌选个宫殿给侧妃住,可她对东宫的宫殿也不熟悉,于是这个任务墨挽歌转身就交给了念青。
念青有些不乐意,不过还是嘀嘀咕咕地列出了东宫的宫殿。念青一边写出宫殿名字,一边跟墨挽歌解释这些宫殿在哪里,以及好坏……
红霞端了白牡丹茶呈上来,放在桌上的时候,看着墨挽歌禀报道:“姑娘,夏美人和张美人求见。”
念青捏着笔不动了,皱了眉头嘀咕道:“她们来做什么……哦,昨夜皇上赐婚,她们消息倒是灵通……”
墨挽歌瞥了她一眼,挑了下唇:“不见。”
“是,那奴婢就去拒了她们。”红霞应道,正想出去,就听到念青的声音。
念青咂了嘴,“诶!她们这么火急火燎的,奴婢倒是好奇她们想做什么!太子妃,不如见见?”
墨挽歌没反对。于是红霞就去请了人进来。
念青原是坐在桌前写字,便也起身,却没收桌上的笔墨纸,东西还摊在桌上。
张玉露和夏唯晨二人一前一后地走进来,身后带起一阵香风。
夏唯晨外头罩着一件桃红色的芙蓉银丝披风,领口的地方镶着一条纯白色狐狸毛。内里是颜色较浅一点的浅红色对襟袄子,配以粉色的马面裙。腰间别着银线腰带,坠了一个芙蓉香囊。至于身上的首饰——梳得一丝不苟的单蟠髻,戴着粉色芙蓉发钗和一对纹云飞祥银发簪,耳朵又戴着一对银葫芦耳坠。
反观张玉露就要素净许多了。她碧色的披风一摘下来,就露出里边绯色的衣裙了。和夏相比,她身上倒是多了个蓝色禁步,与发上的蓝色珊瑚发簪倒是相得益彰。
这寝殿里要比外面暖和多了,从外头进来就好像从冬天走到了春天。两人进了寝殿,就都解开了披风。
两人停在寝殿中间,不约而同地屈膝行礼:“妾身参见太子妃。”
墨挽歌让二人起身,又叫了赐座上茶。接着手上的史书一合,端坐在桌前看着二人。她手边已经有了一盏白牡丹茶了,这会晾成七分烫,她便悠哉悠哉地端了茶盏慢慢品茶。墨挽歌故意不说话,仿佛这儿只有她手上的茶水能引她注意似的。
夏唯晨有些坐不住,短短半盏茶的时间,就几次给旁边的张玉露使眼色。
好不容易等到红霞呈了茶水上来,夏唯晨看了茶水一眼,就想开口。
张玉露看着描金的茶盏,微笑着道:“太子妃这儿的茶倒是闻着生得很,味道闻着有点像是龙井茶,可又有些不寻常的清香,不知是什么茶?”
墨挽歌挑眉,把茶盏拿远了些,“没想到张美人的鼻子倒是很灵……这是白牡丹茶。”
“难怪。”张玉露面色自然地应道。
墨挽歌放下茶盏,随口道:“张美人是对茶道有些研究么?”
“妾身不曾研究过茶,不过是家中父亲多爱茶,是以日积月累的,妾身也懂那么一点。”张玉露说着,就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眼睛一亮,叹道:“好茶。”
宫中的好茶数不胜数,能叹一句好茶的多得很。
墨挽歌微微一笑。
说什么茶呢!夏唯晨听得不耐烦,眼睛便四下看着,这地上一条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她顺着往后面看,那条黑乎乎的东西一直延伸到床榻那边了,而另一端……是在太子妃身上?还是在太子妃座下的椅子?夏唯晨瞪大了眼睛辨认,好一会才确定“那条东西”是一条铁链,而另一端,是在太子妃身上!
“这……”夏唯晨那眼睛里满是诧异,一只手还端着茶盏,另一只手就指着地上的铁链。看看地上的东西,又看看坐在桌前一派自然的太子妃,诧异而隐有嘲讽。
红霞正守在一边呢,见此不悦地看着夏美人。
张玉露顺着她的手看向地上,待得看清了是什么,惊得猛然转头瞪她,心里头恨着她不识相,勉强扯了个笑容将她的手压下来,“太子妃恕罪,夏美人她……她怕是还没睡醒呢……”
墨挽歌看着二人的动作,轻浅一笑,似全不在意,“罢了,也没什么。你们二人若是没有别的事儿了,就先回去吧。”
夏唯晨几乎下一刻就反应过来了,连忙起身拜了一拜,苦着脸说道:“太子妃恕罪,妾身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间晃了神,才……”
安静了好一会。
张玉露叹了口气,故意说道:“太子妃一向是宅心仁厚,对我们姐妹二人多有宽宥,是以我们姐妹二人才得以在宫中安然度日。然,妾身听说,太子殿下将要迎娶一位侧妃,虽不知道东宫未来的侧妃娘娘是不是个好相与的,可是妾身知道,那定然不能与太子妃您相提并论的。”
“嗯?”墨挽歌笑盈盈地看着她,似乎是在要她接着说。
张玉露眼睛扫了寝殿里的念青和红霞,又开口让自己的侍女出去外面侯着。墨挽歌顿了顿,挥退了寝殿里伺候的人。
张玉露又道:“太子殿下一直对娘娘您疼爱有加,多一个侧妃对您来说并不重要。可是,妾身以后,少不得就要谨慎着了……”
这是来表忠心的啊。墨挽歌半垂了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于是张玉露又继续说:“太子妃将生下嫡长子,您的地位自然是不可动摇的。未来侧妃一进来,便是要伺候娘娘您的,万一生出了什么心思……”
“那依你之见呢?”墨挽歌又端了茶,抿了两口。
“皇上的旨意已下,便是定下了。娘娘,您是正妃,这东宫理所应当就是由您亲自打理的。都是太子殿下心疼您,才没让您操心,而崇教殿也是用最好的。可如若日后是由侧妃打理,那万一侧妃娘娘有自己的心思了,那不就不美了吗?”张玉露别有深意地说道,“娘娘可以养着衷心的人,也可以……妾身听说,去官府衙门击鼓鸣冤的时候,是要先吃一吃杀威棒的。”
墨挽歌看着夏唯晨艰难地保持屈膝的姿势,几息之后,才道:“你方才说张美人没睡醒,那便带她回去好生歇着吧。”
听出对方赶人的意思,张玉露没再多说,起身福了个身,柔柔道:“那妾身先告退了。若是太子妃有事情要做,尽管吩咐就是。”
墨挽歌微不可察地颔首。
张玉露心里一乐,便拉了夏唯晨行了礼,收敛了表情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