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美好的早晨,太阳还没有升高,空气还没烧热,房屋、树木都拖着一条长长的影子,还有不少发人深思和引人入眠的阴凉角落。
秦怜芳脚步轻快地走着,昨天的战斗她已经知道了结果。炸了鬼子的汽车,伏击了运水的伪军,缴了五六枝枪,还抓了四个伪军俘虏,可谓区中队成立后的一次大胜利。至于晚上的骚扰,光是听着乒乒乓乓打得热闹,就知道没让敌人消停。笑意挂在脸上,喜悦洋溢心中,秦怜芳虽然夜里睡得不多,但却显得很精神。
走进区中队驻扎的院子,她放轻了脚步,生怕吵醒晚上执行骚扰任务的队员。但秦怜芳随即皱起了眉头,队部所在的东屋里传出了大声的说话,她闻声走了过去。
“我们现在要面对的是敌人即将修成的据点,这是要套在我们脖子上的绞索啊,我们的阶段性任务就是要破坏敌人的意图。”胡嘉英严肃地说道:“没错,昨天的作战我们取得了一些战果,但对敌人据点的修筑有什么影响呢?我们正在偏离目前工作的重点,或者说在逃避当前的最重要的任务。我们是党员,不能逃避斗争,不能为那种右倾情绪所动摇。”
锁柱子和小全的脸色都阴沉下来,他们以为昨天的战果会让胡嘉英有所触动,没想到却是一顶大帽子飞了过来。
“胡指导员,我不同意你的说法。”锁柱子耐着性子说道:“伏击运水的敌人,炸毁敌人运输车辆,这难道跟鬼子的据点没有关系?我们几乎没有付出什么代价便打击了敌人,可以说是取得了胜利,怎么会和右倾,还有逃避斗争扯上关系?”
“好吧,刚才我说得有些偏激,不应该给你们泼冷水,也不该乱扣帽子。”胡嘉英将语气放得和缓了一些,说道:“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种东一扒子西一扫帚的打法对敌人修筑据点影响甚微,我们要进行真正有效的斗争,彻底粉碎敌人的意图。想想吧,敌人的这个据点修成了,站稳了脚,就会继续向前侵入,我们的活动空间会被不断压缩,面临的形势就会更加严峻。”
“胡指导员,那你说我们要怎样完成阶段性的任务呢?”小全一肚子气,话语中便带了些嘲讽的意味。
胡嘉英的目光一闪,用手摸着腰间的细皮带,细白的脸上却一点也不带气,舒缓镇静地说道:“为什么要成立区中队,就是要攥紧拳头,打痛敌人。要是分散使用,如何发挥出集中的优势?就说你在公路上伏击鬼子的运输车吧,如果带的人多,完全可以趁着敌人惊惶失措,勇猛地冲上去,干净彻底地歼灭敌人。”
小全翻了翻眼睛,冷笑道:“人多?胡指导员,那可是在敌人的确保区,人多目标大,要确保安全,就必须以小单位行动。”
“你看,这也就是我反对在敌人的确保区进行活动的理由之一。”胡嘉英背着手在屋里迈着方步,“人多了容易暴露,人少了又无济于事。我们应该围绕着敌人的据点进行斗争,敌人修成了,也就意味着我们失败了,小打小闹掩盖不了这样的事实。”
“敌人的据点很坚固,又有人数优势,想在正面阻止,困难极大。”锁柱子瞪圆了眼睛盯着胡嘉英,提高了声音说道:“我们应该机动灵活一些,从侧面――”
“没错,困难是大的。”胡嘉英一摆手,打断了锁柱子的话,声音既清亮又充满自信,“红军万里长征,爬雪山,过草地,那是什么样的困难哪,可是怎么样呢?他们丝毫没有逃避,而是英勇地前进打击敌人。我们现在可比那时候好得多了,我们应该拚着一腔热血坚持斗争,排除万难,就一定能够把敌人打个落花流水!”他越说越激动,用手比划着。
锁柱子再也忍不住了,怒目横眉大叫一声:“够啦!讲这一套空话都是胡扯淡。让你拿出切实可行的办法,你没有,还反对这,反对那。什么围绕着敌人据点斗争,什么攥紧拳头打击敌人,我看你是要把区中队全部葬送在敌人坚固设防的据点之下。”
胡嘉英愣了一下,立时感到受了侮辱,激怒得变了脸色,睁圆眼睛望着锁柱子大声说道:“你这是故意造谣,污蔑同志,破坏团结。我是党派来的,是在根据整个形势来决定问题。我们是党员,就不能逃避斗争,就不能害怕流血,就不能害怕英勇牺牲……”
“这不是上大课的时候!更不能以英勇为幌子,作无谓的牺牲。”小全怒火直冲头皮,瞪起眼睛反驳道:“游击战哪,咱们打的是游击战,不是硬碰硬,是避实击虚,机动灵活……”
“我以英勇作幌子?我看你们倒是以机动灵活、侧面迂回为借口,逃避斗争的焦点。”胡嘉英大声说道:“怎么是无谓的牺牲,它激起了民众的抗日情绪,激起了队员们的滔天仇恨……”
听着屋内的争吵,秦怜芳的心气得扑通扑通乱跳。如果说以前听到胡嘉英的这番激昂话语,会赞叹他的学识,钦佩他不怕困难、敢于牺牲的斗争精神。但在和孟有田深谈过之后,她便觉得胡嘉英是在夸夸其谈,讲的尽是空话,听起来头头是道,但却解决不了实际的问题。而且,她隐隐觉得胡嘉英有些急功近利,过于迫切地想取得一个大成绩来证明自己。
一只大手伸过来,止住了秦怜芳要闯进屋里的举动。她回头一看,一张笑眯眯的留着连鬓胡子的黑脸出现在面前。
“古书记。”秦怜芳有些惊喜地叫道,屋子里的吵架声也随之停了下来。
区委书记古庆山颌首一笑,招了招手,领着秦怜芳迈步进了屋子,开口说道:“怎么了,在开辩论会哪?好啊,真理越辩越明嘛!可有一点,就是不要伤了和气,影响了团结哦!”
锁柱子等人面露尴尬,但都是余怒未息,在老古的示意下气呼呼的坐下,都不说话。
古庆山也不问事情缘由,甚至打断了胡嘉英要马上汇报的举动。他传达了县上的最新文件,便让胡嘉英等人去准备材料,晚上再来汇报,唯独留下了秦怜芳。
人走了,屋子里安静下来,古庆山这才收起笑脸,变得严肃起来。他背着手在屋子里走了几趟,皱着眉说道:“区中队刚刚成立,领导之间就产生了矛盾,这是很严重的事情。刚才我在外面听了只言片语,因为不了解具体情况,便没有贸然询问,以免做出错误的判断。小秦,你应该算是旁观者,所谓旁观者清嘛!我留下你,就是想先听听你的看法。”
秦怜芳苦笑了一下,先是一五一十地把最近的事情讲述了一遍,又把锁柱子等人的冲突原因说清楚。
“原来是这样。”古庆山摸着胡子沉思了一会儿,抬头望着秦怜芳,问道:“小秦,那你是怎么看的,你也是区委会的成员,具体的情况又很清楚,总不会没有判断吧?”
“我当然有自己判断。”秦怜芳掏出了小笔记本,说道:“古书记,我这可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有理有据,不偏不袒。”
“呵呵,那我就听听你这有理有据、不偏不袒的判断。”古庆山笑着点了点头,拿出笔和本作好了记录的准备,这倒让秦怜芳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时间在悄悄流逝,秦怜芳的讲述也越来越有条理,越来越自然沉稳。她有一个好习惯,就是勤写笔记,有别人的观点,再加上自己的感悟。她同孟有田之间的谈话当然也没落下,只是上面没提到孟有田的名字而已。
古庆山边记,边用赞赏的眼神和动作鼓励着秦怜芳,他没想到这个妇救会主任会有如此深的见解。当然,他对区中队领导层之间的争执也有了自己的主意。
“很好,真的很好。”秦怜芳讲述完毕,古庆山放下笔,连连点头称赞,不无调侃地笑道:“小秦哪,没想到你的群众工作做得很好,在军事上也有独到的见解,还有自己的发挥,真是文武全才呀!”
“古书记,您就别取笑我了。”秦怜芳的脸有点红,谦虚道:“这都是别人教的,和李队长他们也探讨过,哪是自己的发挥呀!”
古庆山以为这是秦怜芳的谦逊之辞,也没往别处想,他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这下子我就全明白了,亏了先问问你。否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一时还真是难以分辨。嗯,你去找老赵村长安排一下,主力部队的陈营长和张政委中午就到,要研究一下区中队配合作战的问题。”
“主力部队也来了?这太好了。”秦怜芳高兴得差点拍手跳起来。
“呵呵,瞧把你乐得,快去吧!”古庆山笑着说道:“下午开会的时候,你作为区委委员列席,好好发言,嗯,我看很有参考借鉴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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