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丫的突然出现象一剂润滑剂,舒缓了两个人之间沉默的对抗与尴尬。
“哈哈,闺女,你打扮好了,可真漂亮呀!”孟有田发出开心的笑声,起身迎向四丫,一把抱起亲了亲,走到秦怜芳身旁,指了指,说道:“这位是——”
“秦阿姨。”四丫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娇声叫道,显然是柳凤已经教过她了。
“嗳。”秦怜芳脸上的冰霜被突然出现的小女娃给一下子融化了,笑着伸出双手,“来,阿姨抱抱,你可真爱呀,叫什么名字呀?”
“还没个大名,在家里就叫四丫。”孟有田把女娃递到秦怜芳手里,笑着说道:“别看是个女娃,可顽皮得很,连我家的狗都得躲着她走。”
“是吗,四丫这么厉害呀?”秦怜芳把孩子搂到怀里,捏捏脸蛋儿,摸摸小手,稀罕个不够,“瞧这小模样儿,象你娘,你娘叫小嫚,对不?看我来得匆忙,也没给孩子买点什么。”
四丫咧嘴笑着,使劲瞅秦怜芳的眼睛,然后使劲摇头,说道:“不象,不象,不象猫眼。”
“这孩子,再胡说揍屁股。”孟有田哭笑不得,心里当然明白这肯定是柳凤干的。
“呵呵,不象吗?”秦怜芳却笑得开心,夸张地眨着眼睛让小女孩看个仔细,对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打心眼里喜欢。
两个大人,再加一个孩子,这样在屋子里说起话来,也就不会让柳凤等人拈酸吃醋了。
“中午在这吃饭,我已经告诉厨师了,多做几个菜。”孟有田说到这停顿了一下,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晃着,“别做不讨人喜欢的事情,别说让人不高兴的话,什么资产阶级享受,什么剥削阶级生活,你的那些名词都给我打住。要实在吃不下,我现在让人给你预备窝头、咸菜。”
“你本来就变成了资产阶级,还不让人说了。”秦怜芳不甘示弱地反驳道:“说你剥削也没冤枉你,你开了工厂吧,你雇了工人吧,你没从他们的劳动中获利?剩余价值懂不懂?”
“少拿你那套自己都不明白的东西唬人。”孟有田撇了撇嘴,说道:“你就是看不得我过上好日子,是羡慕、嫉妒、恨。什么是资产阶级生活,啊,就是比别人住得好,吃得好,这是我靠智慧和能力挣来的,没偷没抢,我心安理得。”
“心安理得?你怎么不去看看那些劳苦大众——”秦怜芳还没说完便被孟有田打断了。
“劳苦大众啊,你说的是哪里的劳苦大众?是这里的,还是那里的?”孟有田带着嘲讽的冷笑说道:“你打算怎么帮他们,靠耍嘴皮子吗?还是他们吃什么,住什么,得跟他们一样,这才心安理得?解放了吧,入城了吧,你们这些干部还住草房,吃糠咽菜?生活都在越变越好,劳苦大众还永远是劳苦大众啊,我提前一步怎么了,非要有你那样的觉悟,忧国忧民,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似的。”
“可你是不劳而获,这总不假吧?”秦怜芳发现自己还是有些说不过孟有田,不过还没最后认输,强辩道:“你开工厂是为了利润吧,靠着罪恶的资金积累,剥削工人的劳动价值,榨取他们的血汗才养肥了你。”
“学了点皮毛就自以为掌握了真理。”孟有田不屑地摆了摆手,说道:“开工厂不为了利润,我开那干嘛,脑子有病啊?剥削,你见过有不剥削的地方吗?就算是国家经营,那不也是为了挣钱,为了扩大再生产,还养活着指手划脚不干活的干部。说我不劳而获就更是大谬特谬,你光知道体力劳动创造价值,脑力劳动呢,那些科学家,他们是抡锤子干活了,还是扛锄头下地了,但你能无视他们的发明创造对社会的推动吗?能不给他们报酬吗?”
“先听我说完。”孟有田打断了秦怜芳欲插话的冲动,继续说道:“除了脑力劳动创造价值,资金和技术也能产生价值,你没考虑到吧?不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去看过我工厂里的工人吗,你觉得他们是希望我倒闭关门,还是希望工厂越办越红火,他们的工资能水涨船高。无产阶级,嘿嘿,难道是越穷越光荣,就不能让人家也发财致富?要是我领着这一大家子人流落街头,吃了上顿没下顿,恐怕就合了你的心意,对不?说你什么也不懂,你还不服气。”
“你是在狡辩。”秦怜芳的猫眼眨了又眨,仔细琢磨着孟有田的话,在其中寻找着漏洞。
“不把人民群众的生活搞好,怎么体现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孟有田淡淡地笑道:“你是初中毕业吧,可惜这里是香港,可没人把你这学历当回事。可得好好学习呀,要不四丫都能赶上你喽!”
“对,香港,这里是香港,老牌殖民者英国统治的地方,资本主义根深蒂固的地方。”秦怜芳好象抓住了孟有田的把柄,眼里放着光,盯视着孟有田。
“没错,这里是香港,目前归英国人管辖。”孟有田不慌不忙地说道:“可你敢说这里不是中国的固有领土?就因为归英国人统治,你难道想让所有华人都撤走,把这里真正变成英国佬的地盘?我们哪,可是战斗在老牌殖民者统治的祖国领土上的英勇战士,对,我们一定要坚持战斗,直到祖国把香港收回,你呢,要放弃抵抗了?”
秦怜芳目瞪口呆,终于无奈地发现,她万万不是孟有田的对手。但孟有田虽说有些诡辩,但她平常看来很简单明了的真理竟然也说不过孟有田,心中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丝疑问。
孟有田得意地扬了扬眉毛,说道:“咋样儿,大受打击吧?以为自己很了不起,能干很多工作,能改变很多事情,其实不过是人云亦云,连其中的道理都没弄懂,靠着有点文化忽悠俺们这些泥腿子。”
“你要是泥腿子,那我就是文盲。”秦怜芳翻了翻眼睛,无力地靠在了沙发上,手指点了点四丫的脸蛋儿,叹息道:“和四丫一个样。”孩子觉得有趣,咯咯笑着顺着秦怜芳的胳膊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