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有田从这低沉的话语中听出了愤懑和无奈,奇怪地看了瞎老元一眼,瞎老元却已经恢复了原来冷冰冰的模样,微眯着独眼,只管盯着前面的路,再不言语了。这个老家伙不简单,孟有田也沉默下来,心中猜想着瞎老元的经历。
“坐得脚都有点麻了,张嫂,俺下去走动走动,你的腿怕冷,就不用陪俺了。”半晌的沉默过后,紫鹃开口说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借口。
吁,瞎老元叫住了骡马,和孟有田下了车辕,车帘一掀,紫鹃低头弯腰走了出来,跳下马车,竟然还是穿着“情侣装”。
紫鹃装模作样地活动活动腿脚,抬起头对瞎老元说道:“元叔,您赶着车在前面走,俺在后面走一段路。有田哥,你,你也活动活动,省得冻着了脚。”
嗯,孟有田轻轻点了点头,这姑娘当着瞎老元和张嫂的面说出这话,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不知道鼓了多长时间的勇气,费了多长时间的脑筋呢!
瞎老元瞟了孟有田一眼,抖了下缰绳,马车缓缓前行,和紫鹃、孟有田拉开了一段距离。
紫鹃轻轻吐出一口长气,转头看了孟有田一眼,孟有田嘿嘿一笑,说道:“走哇,有啥事儿边走边说。”
“有田哥,你是啥时候识字的?”紫鹃向前慢慢走着,开口问道:“俺咋不知道哩!”
“这个呀,总有五六年的时间了。”孟有田很顺溜地说着早已想好的谎言,“你在家里有人教,也请得起先生,俺也想认字,免得让人骗,被卖了还给人数钱。所以,俺就想了个办法,拿着家里的皇历学认字。碰上不认识的,就去找人问,一个不行,就找两个,还记得那年病在庙里的那个说书的吗?”看到紫鹃点了点头,他继续说道:“他可是帮了俺的大忙,足有大半年呢!字认得越来越多,有时候连蒙带猜就容易多了。其实,俺认识的字远没有你估计的那么多。”
“那你咋不去问俺?”紫鹃将信将疑,但又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便有些抱怨的说道。
“不方便呗!”孟有田理所当然地说道:“宋先生的规矩那么大,俺平头小百姓哪敢登门?”
“哪有你说的那么邪乎,俺爹知书识礼,对人少有疾颜厉色的时候。这两三年,你在村里碰见人家咋也不吭声?”紫鹃对孟有田的理由表示不满。
“这个,自卑呗!”孟有田挠了挠头,说道:“就象现在,咱俩走一块儿,你长得又俊俏,身材也好;俺呢,一下低,一下高的,就是个瘸子,让人看见俺都觉得脸没处搁。”
“你――”紫鹃最怕的就是触到孟有田的短处,赶紧说道:“不,不是那样的。你,你的腿真不是,不是毛病。挺好的,一下低,一下高,那个,也不倒哈――”
看着紫鹃有些语无伦次,孟有田哈哈大笑,这姑娘太好骗了,而且如今的他已经不把这个身体缺陷当成什么心理负担了,而且他忽然想到了一首歌,情不自禁地开口唱道:“我颠颠又倒倒,好比浪涛;有万种的委屈,我付之一笑;我一下低,我一下高,摇摇晃晃不肯倒,酒里乾坤我最知道。莫说狂,狂人心存厚道;莫笑痴,因痴心难找;莫怕醉,醉过海阔天高;且狂且痴且醉趁年少……”
紫鹃有点目瞪口呆,这歌的旋律听起来很怪异,但这歌词,似诗非诗,似词非词,朗朗上口,倒是别致得很。
“嘿嘿,听见没,在唱什么小曲儿勾引咱家小姐呢!”张嫂掀开车帘,扭头向外张望。
瞎老元的耳力极好,孟有田唱的词儿他都收入耳中,不禁微微撇了撇嘴,这小子,还真想练什么醉八仙哪?
“有田倒是个好孩子,可是他俩呀,我看成不了。”张嫂已经习惯了瞎老元的沉默以对,自顾自地说道:“宋先生那么挑剔,肯把如花似玉的闺女嫁给个穷瘸子?难,难。”
瞎老元依旧没吭声,他是看着紫鹃长大的,小时候还抱着她玩儿,对紫鹃很有感情,自然也对紫鹃的终身大事有所关心。但他的想法却与张嫂,也和宋先生有所差别。
什么门当户对,知书答礼,家境殷实,这不过是表面的现象,和暂时的条件。找了这样的人家,紫鹃短期内可能过得很好,婆家不会刁难。但宋家只有紫鹃这一个独女,等宋先生夫妇不在了,娘家没了人,紫鹃受了气,都没处诉说,也没人帮她撑腰。看那些大户人家,不仅规矩多,而且哪个不娶小妾,紫鹃被父母惯的脾气,再加上那双大脚,恐怕很难在大户人家顺风顺水。
与其这样,倒不如给紫鹃找个小户人家,哪怕穷点也没关系,有宋家的帮衬,紫鹃在婆家也站得住脚,直得起腰,能把男人抓在手里。只是孟有田这腿脚,恐怕入不了宋先生的眼哪!
“这曲儿是你编的,还是你学的?”紫鹃捻着辫梢,好奇地问道。
“学的呗,俺哪有编曲儿的本事。”孟有田唱完歌,心情不错,好象又找到了前世卡厅嚎歌的感觉。
“怪好听的呢!”紫鹃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阿秀是把嫁妆拿出来了?你又买牲口,又买车的。”
旁敲侧击?孟有田不言声,只是笑,随你猜去吧!
紫鹃撇了撇小嘴儿,说道:“到了镇上,你还要买啥?”
孟有田想了想,说道:“买布,买药,买盐,嗯,好象就这么多。”
“快过年了,阿秀要穿新衣服喽!”紫鹃酸酸地说了一句,又些奇怪地问道:“买药?谁病了,买什么药?”
“谁也没病。”孟有田解释道:“俺想备上点急用药,万一,从村上跑到镇上,请来大夫,这一折腾,可容易误事。”
“这倒也是。”紫鹃深有同感地说道:“俺今天到镇上,除了去买些东西,也要去请大夫,那个名医孙大拿,给俺爹看看喘病。”
“宋先生的病重了?”孟有田关切地问道。
“还不是每年冬天就重一些,现在倒还没什么大碍,只是吸不得冷气。”紫鹃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