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幽暗,只有远处丹鸟寨里的幽幽灯火。
可是隔着面上的青纱,就连那灯火都泯灭了热度,远远望着都感受不到那光明的力量。
檀云轻轻叹了口气,缓缓摘下面上青纱。
唯有这样的深夜,唯有这样远离人群,她才敢摘下面上的青纱,让面上皮肤呼吸呼吸自然的空气。
不是自己勇气不够,不是不敢面对旁人惊吓的目光;只是觉得,以自己的面容惊吓到旁人,给他们带来心理上的不适,就不必要了。
檀云方摘下面上青纱,身边的树丛便隐约一响。
“谁!”檀云慌神,不知道是该马上掏出枪来警戒,还是第一时间戴上青纱。
求生的本能还是让她选择抓起了枪。她的目光只能无奈地从青纱上掠过,心底只能暗自希望,这样的山林幽夜,没人会看清她的面目。
可是当林叶摇曳里走出狐狸样的男子,檀云却着实慌了。想要伸手去够地上的青纱,已是来不及。
檀云一声悲戚,转过头去。
三儿是什么样的人,她岂能不知?他在没找到切实的答案之前,绝不会将一切掀开,他只会暗中跟着她、观察她。
如今既然肯掀开了一切而走到她眼前来,就证明他早已经确认了一切。
即便她现在再抓着青纱掩住面目,也已经晚了……
“姐!”竹锦走过来,一把抱住檀云,将檀云颤抖的身子紧紧收入怀中,“姐!姐!姐……”
他一叠声地呼唤,仿佛想把这几年里错过的,一次性全都补偿回来。
檀云的防备,终究在竹锦一声声的呼唤里,一点点松懈下来,最终土崩瓦解,再不成形。檀云哭着也抱紧了弟弟,“三儿,我宁愿此时是死了的。我这张脸,羞于见你!”
竹锦泪下,“就因为这样,你就这么几年都狠心不见我,不见爸妈?姐你知道不知道,家里想你想到都不敢提起你……”
檀云用力点头,“我明白,我知道我的任性会带给家里多大的痛苦可是三儿,姐还是求你,别把姐还活着的事情告诉给爸妈!”
竹锦抹掉眼泪,抬眼望姐的容颜。
整张脸都是毁了,满脸的皮肉都纠结扭曲在一起,连鼻子和嘴都是歪的,眼角更是扭曲倾斜到一旁。
竹锦心痛难忍,“姐,你忘了你弟弟我是干什么的!就算不敢保证一定能给你恢复到原来的容貌,可是至少,至少不会如现在。”
竹锦抱住檀云,“退一万说,就算你弟弟我的医术也有限,但是只要你活着,就算面容毁了,这对于家人来说也是绝大的喜事!”
“姐,别忘了我们是段家的孩子!绝没人敢因外貌而轻视你,否则我第一个揍他!”
眼前仿佛又是那个少年青锐的弟弟,檀云破涕而笑,“傻三儿,亏你还是医生。人家看见我会害怕,未必是真的有意鄙夷,而是这样的容貌的确会引起观者的恐惧心理;恐惧的才是正常,其实我最不愿意看见的是明明害怕,却要压抑的,我不喜欢善意的谎言。因为那谎言根本就掩饰不住肢体的真实反应。”
“姐,就算别人都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弟弟我却是知道的。姐你是个特别勇敢、特别坚强的女人,你的心理承受力甚至超乎许多男人所以姐,我相信你不会在意旁人的眼光,所以跟我回家!”
檀云轻轻叹了口气,摇头,“三儿,我不会回去。”
“你说得对,就算别人不知道我的心事,三儿你也会明白所以你更应该明白,我是不会再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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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锦咬住嘴唇,使劲压抑了下,眼泪还是流下来。他傍着姐姐,两人并肩而坐,远远看丹鸟寨里的灯火。
虽然天地如墨,小小寨子里的灯火微小得就如同一点萤火,可是那一点萤火却着实存在着,着实足够点亮人的眼睛,温暖人的心。
“姐,是为了江冽尘?”竹锦幽幽问出口。
“不是。”檀云摇头,却也释然笑开。弟弟终究是懂她。
“我不是为了冽尘,我是为了我自己。”
“三儿,有些话我不敢对别人说,因为会看见自己的不堪;可是对着你,姐却愿意说出来,因为我知道,我们家三儿绝不会笑话我。”
檀云深深吸了口气,“其实整形的法子,冽尘并非没想过。这几年他帮我找过许多很棒的整形医生,可是却都被我拒绝了。”
“不是我不愿意恢复容貌,是因为我心里也藏着一份自私”檀云转头望弟弟,脸上微赧,“如果我的脸好了,那么冽尘心中的愧疚就也消散了。”
“我跟冽尘之间,永远是我在拼命地想要与他发生羁绊,而他始终都在想办法将那羁绊摘开所以这次我索性豁出去一切,就让我这张脸成为他心中永远摘不开的愧疚。”
“姐!”竹锦虽然早已猜到,可是此时亲耳听檀云说出来,他还是心疼难忍,“你太委屈自己!”
“谈何委屈?”檀云淡然一笑,“若说委屈,也是他更委屈。我死皮赖脸非要缠着他,甚至还要用这张脸让他愧疚。他又哪里做错事,却要被我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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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鸟寨的灯火遥遥远远而来,莹莹点点照亮檀云的脸。
虽然她面容已毁,可是从竹锦的角度看过去,依然能看见她姣好的脸形轮廓。
上天却也公平,毁了她的皮肉,却依旧保留着她的骨骼;所以是不是可以说,毁掉的只是尘世中的表象,内里的真心却从不曾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