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氏哪里想到女儿会闯这么大的祸?
要是两年前的周畅茵,她未必会相信,可是这一年多以来――
自从萧樾回京以后,周畅茵好像又活络了心思,并且整个人都变得偏激不可理喻了。
虽然她潜意识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袒护女儿,可是身为世家大族的当家主母,她却更清楚――
整个家族的前程和名声远比女儿一个人的名声和性命都更重要。
所谓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此刻她若不分青红皂白的一味地袒护女儿,女儿能洗脱了罪名还好,万一不能――
那才是真真的将全家都拖下水了。
所以常氏咬咬牙,暂时压下所有的情绪,并没有表现得很激动,只是对胡天明说道:“胡大人,凡事都要讲证据的。陆家与我们国公府还沾着亲呢,彼此无冤无仇的,茵儿都没有做这样事的动机。”
胡天明再次看向跪在下面的明空和尚:“口说无凭,你说是杜周氏指使你行凶奸污他人的,可有真凭实据?”
周畅茵躲在常氏怀里,在听见胡天明这话的时候,明显眸光隐晦一闪,神情微微放松。
不想――
下一刻,那明空和尚就斩钉截铁的说道:“我有。”
周畅茵蓦然抬起头来。
“这位周家小姐原是叫身边的管事婆子去寻得小僧,并且许诺小僧,事成之后会动用宁国公大人的关系许小僧以官位,一个糟老婆子的鬼话小僧如何肯于轻信?所以小僧当时也多了几分谨慎小心,坚持要正主儿也就是这位国公府的小姐出面来谈的,并且……也让她留下了信物,并且当面写了文书留作凭证。”明空和尚有条不紊的回答。
周畅茵目光怨毒的盯着他,暂时却是闭紧了嘴巴,一语不发。
一开始,为了不留把柄,她的确是没打算亲自露面的。
由庞妈妈去找的明空,并且她们主仆自认为聪明的将许给对方的好处定成了官位,而并非金银财物,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将来东窗事发之时好推个干净。
反正周畅茵没亲自露面,到时候就算明空事情败露被拿住而供出了她,她也可以抵死不认,毕竟无凭无据的,没人会听一个和尚的信口雌黄就把这么大的一项罪名加在堂堂国公府小姐的头上。
并且,她之所以会选了这个明空和尚,也不是碰运气随便挑的。
这个人在出家之前,也曾是寒门士子,后来家中实在落魄,没了生计,这才不得已遁入空门寻个出路的。
这样的读书人,野心和见识都多少有一点――
也就很好用功名利禄来打动了。
她不给真金白银,明空手里就又少了一样可以拿来指证她的证据。
本来打算得也算十全十美了,可是没想到这个明空却远比她想象中的更要谨慎和难缠一些,在她亲自露面确认身份之前,一直不肯松口答应,最后实在没办法,她就只能亲自来了,结果他又当面要求她留了一件贴身的首饰和许给他官位的文书,这才作罢。
周畅茵也不傻,她虽然迫不及待的想要看武家倒霉武昙遭殃,但也不至于盲目到不顾自己的死活,留下信物和文书都只是权宜之计,要哄着明空为她做事的。
就在昨天――
庞妈妈上山来配合明空成事的时候,趁着明空去陆菱房里行凶的当口,已经偷溜进明空的禅房,将他藏在枕头里的文书找到并且偷出来了。
发钗没找到,她当时也顾不上那么多,想着没准是已经被明空当了变卖银子了,就算没有――
他到时候要拿这发钗说事儿,她们也大可以推脱说是上山礼佛的时候弄丢被捡去的。
区区一根发钗而已,根本做不得证据,关键是偷走周畅茵留下的文书就行!
而因为当时山上正乱,文书带在身上不安全,庞妈妈是当场就付之一炬,一了百了的。
可也就是因为她那发钗庞妈妈没能一起取回来,所有昨晚燕北冒充明空和尚写匿名信约她的时候周畅茵才觉得棘手――
今天一大早就去了相国寺找他面谈。
现在她是料定了明空手里已经没有可以指证她是主谋的直接证据了,因为文书已经被销毁了,所以周畅茵恨则恨矣,心里暂时还是安定的。
她咬着嘴唇不说话。
胡天明又问明空:“东西呢?”
“周小姐赠予的发钗乃是女子之物,小僧是出家人,随身携带不方便,现还藏在寺中,可以告诉大人具体的位置,大人可以叫人去取。”明空和尚看了周畅茵一眼,随后就一屁股坐在了堂上,脱下了右脚的鞋子,“周小姐许诺小僧官位的亲笔文书在这里。”
怎么会?庞妈妈明明说已经偷出来烧掉了的!
庞妈妈是不会骗她的!
周畅茵蓦然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
衙役们也都相当有经验,在衙门当值这些年,什么事儿没见过?立刻就有人上前拿佩刀替他划开了鞋底,里面用牛皮纸包裹好的果然是一张写着字又按了手印画押的纸。
“不可能!没有这回事,那是假的。”周畅茵想扑上去看个究竟,衙役却避开她直接将东西送到了胡天明的案上,她隔着老远看不真切,就只大声叫喊。
明空和尚看她一眼,也是满眼恶意的冷笑,不过却不跟她个泼妇逞口舌之快,只仍是对胡天明道:“国公府势大,远不是我们这等斗升小民所能抗衡招惹的,这事情本来就是她主动找上小僧的,小僧也是怕万一被人过河拆桥,那就极有可能性命不保了,于是就多留了个心眼儿,拿到这封文书之后就临摹了一份出来,藏在了枕头里,这一封真的便一直贴身收着了,那封假的……昨日小僧照这位小姐的吩咐替她潜入陆家姑娘房里行凶之后,再回去已经找不见了。”
他确实是个很谨慎的人,即便当时就猜到是周家这对不要脸的主仆过河拆桥了,但现在官府正在查这个案子,他也没想在这时候主动去找周畅茵要说法,而是想先避过这个风头去,反正他手里抓着这女人的把柄,来日方长。
结果吧――
他没去找她,她却主动找上了他,一见面还栽了跟头……
周畅茵还一向是自诩心思缜密的,在听了这明空和尚的一番话之后,整个人都凌乱不已的傻眼了……
她以为自己算无遗策,又有庞妈妈这个得力的帮手一起出谋划策,自以为是做了天衣无缝的一场好戏,没想到自己就只是个跳梁小丑一样可笑的戏子……
她居然连个破落户出身的穷和尚都斗不过也玩不转?
她辛辛苦苦这些天,上蹿下跳做的一番所谓“大事”,怎么就成了笑话一场了?
胡天明听了明空和尚的供述,就立刻命人去相国寺取证了。
周畅茵还懵在那里,陆菱已经疯了一样的扑了上来:“真的是你?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指使人这么害我啊?”
虽然她一开始就知道真正占她便宜的人不会是武青林,可是在知道真相之前还可以自欺欺人,异想天开的假装自己真的可以借此赖上武青林。
可是现在――
事情的真相曝光在人前,一瞬间就将她唯一的出路给截断了。
何况――
清白对一个女子而言可是比性命更重要的!
陆菱整个人都瞬间失控,长长的指甲猛地在周畅茵脸上划开一道血口子。
常氏闪躲不及,手上也挨了一下子。
疼痛让她瞬间警醒,她猛地打了个寒颤。
而眼前的陆菱已经疯了,哭叫着把周畅茵扑倒在地又挠又抽。
周畅茵被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剩嗷嗷乱叫。
公堂上乱成一团。
常氏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连忙大声道:“还不快把她们拉开。”
她的仆从没能跟着进来,几个衙役赶忙上前强行将两人拉开。
周畅茵本来已经疤痕遍布的脸上这会儿又被抓得血肉模糊,那张脸看上去就根本不像是个人,修罗恶鬼一样的恶心可怕。
“贱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敢对我动手?”她刚才被发了疯的陆菱按住,毫无还手之力,这时候才气急败坏的吼着要往上扑。
可是衙役们既然已经出手,又怎么会让她们在公堂上再打起来。
“肃静!”胡天明重重的又是一拍惊堂木,“公堂之上,不得喧哗,否则本官治你们咆哮公堂之罪!”
陆菱和周畅茵两个都身处绝境,哪里是说克制就能克制的?
被人拉着,只是不能动手互殴而已,却是一个比一个哭得更加不能自已。
常氏被她们哭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胡天明看过来:“国公夫人,按照大胤律例,本官需得取杜周氏的指印与这份文书上的做比对,另外还得府上配合,带本府的衙差去府上取一些杜周氏以前的手稿,也好和这文书上的笔迹校对真伪。”
常氏的嘴唇动了动。
她虽是极力的想要维护女儿的,可是理智尚存――
现在那和尚信誓旦旦的指证,已经等于是铁证了,她若是还强行维护,就只能让整个国公府都卷入是非之中,为人所诟病。
“好。”几乎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常氏捏着帕子,最后无力地从口中吐出一个字来。
“多谢国公夫人。”胡天明颔首道谢。
旁边的何师爷就拿了纸张和印泥上前。
“母亲!”周畅茵被人押着抗拒不得,但是这件事对她而言实在是太屈辱了,她忍不住的失声尖叫。
常氏不忍心再看,狠狠的闭上眼睛,冷声道:“习妈妈,你带他们回府里拿些茵儿平时的手稿来吧。”
周畅茵的叫嚷声戛然而止,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胡天明转头吩咐何师爷:“你亲自带人去吧。杜周氏,还有明空和尚所供为你传信跑腿的那个婆子,姓甚名谁?本官需要将她一并带来当堂对质。”
看周畅茵这个死不认错的德行也知道她不会说,顿了一下,又补充:“为了公允起见,传本官的话过去,将杜周氏院里所有服侍的婆子一并带来,让明空指认。”
“是,大人!”何师爷领命前去。
常氏的脚下踉跄了两步,几欲昏倒。
胡天明忙道:“来人,搬把椅子给国公夫人坐。”
有衙役很快搬了椅子上来。
押着周畅茵的衙役却知道这是个泼妇,还不敢随便松手。
而陆菱――
她是没那个底气咆哮公堂的,方才扑上去和周畅茵拼命就只是急怒攻心之下一时情绪失控。
衙役松了手,她就跌坐在地上,捂着脸还是呜呜的哭。
在等进一步证据和证人的这个空当里,胡天明也不能闲着,于是继续审问明空和尚等人:“僧人明空,你指证杜周氏是指使你行凶的始作俑者,证据还有待进一步核实,那本官问你,你可知杜周氏和陆氏有何恩怨,值得她收买你替她行凶,毁人名节?”
明空原也是个擅钻研的读书人,其实如果只说是周畅茵和陆菱两个小女子之间的矛盾导致的报复,也解释得通……
可昨天定远侯都被牵连上公堂了!
哪怕只用猜的,他心里也隐隐知道事情可能不如表面上看的这么简单,可现在他都已经得罪一个宁国公府了,可不想再被定远侯府也看做眼中钉。
不愿意多事,就只闭口不谈:“小僧只是贪恋权位,一时被周小姐许诺的好处所迷惑才替她办了这件事而已,至于原因……小僧并不知晓。”
胡天明还待要再说话,公堂之外人山人海的围观百姓中就被挤出了一条路来,定远侯府的一队护卫排开一条路,面上表情意气风发的武昙带着燕北从外面进来。
“武二小姐,公堂重地,大人正在升堂审案,您不能擅入。”衙役客客气气的将他们拦下。
武昙看向里面坐在堂上的胡天明,盈盈一笑:“我也不算闲杂人等吧,昨日我大哥的案子和后来我状告陆家的案子听说都有了新进展?这俩案子里,一个我是证明我大哥不在陆菱案案发现场的证人,一个我是被告,怎么都有资格上堂听审说话的吧?”
这位武二小姐的嘴皮子厉害,衙役已经不是第一次领教了,被堵得哑口无言,只能求救的转头去看胡天明。
胡天明也想尽快将这有关的案子都了结掉,就点点头:“请武家姑娘进来。”
“是!”
衙役放了行。
武昙进了公堂,没理会其他任何人神色各异的表情和目光,只冲着胡天明施了一礼,笑问道:“府尹大人,昨日与我们定远侯府有关的两件案子可以结案了么?”
胡天明环视一眼在场众人,公事公办道:“有关状告定远侯爷奸污官眷女子一事,基本已经可以断定是冤案了。”
武青林坚决不承认自己有做过,武家的人还都异口同声的作证说他当时正在禅房休息,而现在,又已经有真凶当堂认罪了,并且前面明空和尚和寺里其他来作证的僧人也将昨日事发的经过都对上了,虽然还没最后确认了周畅茵写的买凶文书,这案子也基本无悬念了。
却不想,胡天明此言一出,一直脸色灰败杵在旁边的安氏却突然被刺激了一下,激动地跳出来道:“凭什么就说是和他定远侯府无关了?就因为有另个人站出来认罪,就能替他定远侯脱罪了么?他们武、周两家向来交好,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串通好的一起做了场戏,收买了这个狂徒替定远侯做假证,顶替罪名?”
顶罪?现在周家直接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周家是脑子被驴踢了么?会豁出去自家的名声,出面替武家“买凶”顶罪?
这话说出来,公堂外面就是一片起哄的议论声。
安氏脸涨得通红,死瞪着眼不肯放过这最后狡辩的机会。
武昙就笑了,转而看向了常氏道:“确实也有这个可能,不知国公夫人怎么看?”
周家大祸临头,就要掉坑里了,常氏可没她这样宽的心,还能在这开玩笑,只就沉着脸,一语不发。
安氏见状,却仿佛是被振奋鼓舞了一样,梗着脖子道:“我们陆家人微言轻,自是辩不过你们两家,你们两家人财大气粗的,买通一个要钱不要命的替你们顶罪,有什么好稀奇的?”
胡天明还在审案子呢,可不想案子还没结就先给自己落个妄断的名声出来,冷冷的看了安氏一眼,又问明空和尚:“正好定远侯府也来人了,你将昨日事发的经过再说一遍吧。”
这明空已经将昨日是如何和周畅茵身边的妈妈密谋配合,如何把握时机摸进禅房行凶,事后又是如何脱身的都说得一清二楚了。
安氏这狡辩之辞其实根本站不住脚。
而陆菱――
更是紧张的不知所措。
明空和尚也是受够了这些官宦人家的折腾,突然满怀恶意的扫视了安氏祖孙一眼,恶劣道:“行凶的经过大人不是都已经记录在案了么?大人若是不信事情是小僧做的,那小僧就再提供点别的证据。”
他横竖已经豁出去了,说着就目光毫不掩饰的上下打量起陆菱来。
陆菱有种被人当众扒光了一样的感觉,下意识的揪住衣领,脸色通红的羞愤欲死。
明空道:“陆家姑娘右后肩上有一块朱红色的龙眼大小的圆形胎记,就在……这个位置!”
他说着,就抬手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
陆菱满脸充血,眼前一晕,险些当场昏过去。
同时,公堂之外又爆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嘲笑声。
安氏一张老脸更是被千万把刀子凌迟一样,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指着明空和尚大叫:“你……你……信口雌黄!”
这话说的――
是要人当堂再扒了陆菱的衣裳查验么?
陆菱已然无地自容,一时之间更不知道还能做何反应,就捂住了脸呜呜的抽泣起来。
明空和尚见那老太婆还不肯死心,索性继续又给她下了一剂猛药:“我手上还有证据,当时为了怕周家小姐事后不认账,昨天事毕之后我拿走了陆姑娘穿的肚兜做证据,和那支发钗放在一起了,随后去寺里取证的人回来应该是会一并带回来的。”
能准确的说出一个女子身上胎记的位置,并且还能拿到对方贴身衣物在手的――
要不真的是两人之间有过亲密行为,又怎么可能?
“你……你……”安氏被刺激的无言以对,捂着胸口不断后退。
而陆菱――
却是终于不堪重负,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