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记莫要慌了阵脚,叫人看出了不对。你只要挨过了这头,日后便是一切好说,他瞧上了你自然会待你好。”
柳叶美人闻言眼含泪水,言辞恳切道: “奴家谢过姑娘,姑娘之恩如同再造,往 后若有相求,奴家必倾尽全力回报于姑娘 。”
胭脂默不作声,缓步到了廊边的位置,这一条长廊未按窗子,坐在这处一眼望去长街尽收眼底,看得极为清楚,胭脂垂眼看着楼下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半响才缓缓开口,“你不必记挂心上,做好了这件事便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此事一成往后便当没有见过我,以后见到也当作不识便是 。”
柳叶美人闻言静默片刻,虽不明白她的用意,却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胭脂看着长街,又抬眼看了看日头,“走罢,时辰也差不多了。”
胭脂转身一抬眼就瞥见了酒肆对楼一抹熟悉的身影,那人正与几个波斯人一边说话一边踏出了包间,为首的波斯人一脸笑意,待那人出了包间到了廊中还一路跟着不停歇地说着话,那人显然有些不耐烦了,波斯人一看忙止了嘴与他道了别。
胭脂登时腿就发软了,一下没站稳直跌坐在身后圆凳上。
“姑娘,你怎么了?”柳叶美人见状直叫出了声儿,吓得忙上前扶胭脂。
胭脂直愣愣地看着那人,连呼吸都紊乱了,她就知道......就知道还是会遇上的!
作者有话要说:丹青手:“你苏幕哥哥来啦,哈哈哈哈”
胭脂:“……”
胭脂:“我都被快掏空了,求放过阿,真的吃不消了……”
丹青手:“……别哭,你放心,我一定帮你!哈哈哈”
胭脂:“……”
第91章
胭脂这处正对着对面的楼梯, 波斯人一路相送, 他手执折扇微微抬起随意挡了挡, 白玉扇坠在半空中晃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直晃得胭脂眼眶微微发涩。
波斯人忙止了步, 他便自顾自转身往楼梯口这处走来,一身茶白衣袍, 袍边镶金丝镂空繁复花纹, 腰间系着缀金丝花纹白玉带, 乌黑的发用镂空雕花金冠束起, 余下的发垂于身后,额前偶有发丝微微垂下,眉眼深远蕴染风流, 端得翩翩世家贵公子。
他沿楼梯而下,楼下等着几个小厮, 许是胭脂目光太过专注,如有实质, 他突然抬眼往这处看来,正对上胭脂的眼,目光凛冽、疏离敏锐。
胭脂一时微怔心下一颤,忙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眼, 感觉到那道视线落在身上似在打量,她突然紧张得喉头发紧,心跳直快得发慌,放在桌案上的手猛地握上了桌角, 指尖都用力地泛了白。
待感觉那道视线的压力消失了,胭脂才敢慢慢抬起头看过去,楼梯上早已空空如也,人已然走得没影了,胭脂却还看着出神。
“姑娘,你没事罢?”
柳叶美人轻柔缓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楼下又传来一声浅浅的马鸣声,胭脂一听瞳孔猛地一缩,忙站起身疾步行到廊边,半探出身子往楼下一看。
他一手执着扇,一手轻抚扇下的白玉坠子,正站在檐下漫不经心地看着外头。
小厮将马牵得近前来,他一步踏出檐外,将手中的折扇随手丢给了下人,接了马鞭翻身上马,茶白衣摆轻扬起,动作流畅飘逸。
胭脂默然看着他打马而去,马蹄声“嗒嗒”落在块块暗青石板铺成的路上,隐没在嘈杂的喧闹声中,她将后头的小厮来来回回默数了好几遍,不多不少正好八个,皆一路小跑跟着。
胭脂狠蹙眉头只觉心猝然一紧,只觉压抑难受至极。
柳叶美人走近前来,又顺着胭脂的方向看过去,心中微有窃喜,她微默了片刻,轻轻问道:“姑娘说得可是这人?”。
胭脂看着他一路打马街前过,心中说不出滋味 ,一时千头万绪无从理起,终只成了两个字,苏幕。
胭脂眼眶慢慢泛红,突然轻笑出了声,眉眼带笑却又隐隐透出了几分伤感泪光,一时失望悲凉到了极点。
还是个歪门邪道……
胭脂一想到此心都凉了半截,她微微吸了一口气,缓和了眼眶的湿润,却压不下满心的荒凉苦楚。
胭脂微微垂下眼,静默了许久,才平静开口,“去罢 。”
苏幕那头已然撞倒了一位老者,柳叶美人闻言忙应了声,提了篮子快步下楼。
胭脂心中难言复杂,她其实心中早已有数,可这般事实摆在眼前还是叫她受不住,他们之间早已千疮百孔,再没什么必要纠缠不清了。
往后的漫长岁月里,她都不会和这个人再有什么交集了,再也不会有了.......
苏幕垂眼看着从地上爬起的老者,面上丝毫不见半点怜悯愧疚之意,底下的小厮忙骂骂咧咧上前推搡着老者,将他生拉硬拽地往街边拉,免得挡了自家公子的道。
人群微微聚集起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有之,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的也有之,愤愤不平嫉恶如仇亦有之,却没人敢开口说话,这人手下这般多,打起来个个踹上几脚,就能把人打得半身不遂。
柳叶美人已然出了酒肆,一路而去,站定在马旁,默站了片刻才开口说了话,苏幕坐于马上静静看着她不发一言,似在用心听着。
胭脂本还怕出什么岔子,现下见了便觉着自己没挑错人,这一遭是必然能成的。
她心下感概万千,一时失落到了极点,再不想看下去,转身正要提步离开,忽听一道凌厉的鞭打声临空响起 ,女子的凄厉尖叫声猛地传进胭脂的耳里,接着便是人群惊吓叫声。
胭脂心下一沉,忙转过身看去,刚头还围聚着看热闹的人群一下子退散开,柳叶美人被打倒在地上,昳丽的脸上一道深红隐约见血的鞭痕直从额间布到下巴,触目惊心地可怕。
柳叶美人吓得魂惊魄落,惊恐悚然地看着苏幕,全身都不住哆嗦起来。
胭脂见状一时怒不可遏到了极点,一股气血猛地涌上心头来,差点咬碎了牙,这孽障竟然这般毫无良知,暴厉恣睢!
马上的苏幕面无表情地看着倒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美人,全然无视旁人的眼光,眼里半点情绪也无,抬手一扬就要继续打。
胭脂眉头狠狠一跳,心下大急,踩着凳子踏上廊缘猛地飞身而出,在一旁茶客的惊呼声一跃而下,一落地便飞略而去。
待到近前,便零零散散站着好些人,胭脂足尖轻点灵巧翻身一越而过,衣带裙摆翻飞若仙,飞快伸手接下了即将落在美人身上的马鞭。
又拽着马鞭借力轻盈落地,胭脂色的薄裙微荡起一个好看的幅度又随着她动作轻落下,她眼蕴薄怒,抬眼看向马上的苏幕,正对上了他的眼,一副不动声色打量人的模样,胭脂心下一颤,暗道:‘不好。’
一阵静默后,人群中突有人叫了声“好!小娘子好俊的身手!”
人群里一时纷纷附和,如烧水般沸开,叫好声接连不断。
这一声声听得胭脂越发不安起来,看着苏幕面无表情安静又冷血模样,心越发沉了下去。
柳叶美人被苏幕吓得不轻,见胭脂一来,忙捂着脸惊慌失措地从地上爬起来,连跑带赶头也不敢回,一路拼命往前逃了。
胭脂拽着马鞭一时愣在当场,直看着苏幕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没待她回过神琢磨,苏幕抬手一拽马鞭将她猛地拉了过去,胭脂一个反应不及直往前跌去撞到他的腿边。
胭脂直觉胸口撞得生疼,又一下靠得他如此近,一时大乱了方寸,满目慌乱地看向他,镂空雕花金冠在阳光下折散出五光十色的光芒,眉眼都染上璀璨的细碎阳光,耀眼夺目。
他眼里一片凛冽,透着噬骨的危险,看着胭脂微微眯起眼,语调微扬慢条斯理说道:“好大的胆子 ,敢接......”
他的话落在胭脂耳里,不是以往听惯的沉穆清冷,而是清越恣意,一听便知晓其人必是肆意妄为、无所顾忌的行事做派。
胭脂心下一凛,不待他说完骤然抬手狠抓了一把马鬃 ,那高头大马猛地一扬前蹄 ,惊疼地嘶鸣声迭起,带得苏幕向后一仰,后头的小厮吓得不轻,连忙上前围着防着自家公子跌落马下,余下的皆去擒拿胭脂。
胭脂后退几步避开马蹄,猛地足尖一点腾地而起,一个翻身越过后头抓来的小厮,胭脂色薄杉飘飞若木槿花绽,花瓣层叠鲜艳夺目,几息之间已在十步开外。
胭脂又抬眸看了眼马上的苏幕,正对上他如画的眉眼,心下一慌忙转身轻踏街边小摊腾空而起往屋檐而去,胭脂色衣带翩起,身如轻燕地落在古旧乌沉的屋檐上,又朝屋檐那处灵巧飞快地轻身跃下,眨眼间便消失在众人视线。
胭脂下手太刁钻,疼得这马根本按压不下去,苏幕眉心狠狠一折,眼里杀意尽显,猛地一掌拍在马背上,只听一阵骨裂尽折声清脆响起,苏幕一个临空跃起,茶白衣摆轻扬,干净利落翻身落地,身姿敏捷飘逸,同息白马一声凄厉嘶鸣响起格外刺耳。
白马轰然倒地,奄奄一息后片刻就绝了气,小厮纷纷小心翼翼围了上来皆不敢轻举妄动,他额间微微散落的发丝在眉眼轻拂,衬得面若冠玉,也显得越发莫测,众小厮胆战心惊唤道:“公子。”
苏幕抬眼看向远处屋檐,微微眯起眼,眉眼凛冽如染刀剑锋利光芒,刺骨冰冷,半响他猛地一个扬声,言辞狠绝,暴厉可怖吐字道:“ 查,掘地三尺也要把 这个人挖出来!”话间字字戾气如厉鬼般张牙舞爪猛地扑面而来叫人避无可避,一听便让人惶恐不安至极,只觉骨寒毛竖的渗人,头皮一阵发麻。
作者有话要说:丹青手:“……”
胭脂:“……”
丹青手“………………”
胭脂:“………………”
丹青手:“……你自己撞上去的,现在没办法了,这变态是你自己招来的,打落牙齿和血吞罢。”
芙蕖儿:“哈哈哈,报应不爽呀!”
醉生:“赶紧吞~”
曹班主:“真是风水轮流转,该!让你拔毛!”
胭脂:“噗!”
第92章
胭脂一路逃也似的回了戏楼, 强撑着进得屋里扶着桌案坐下, 直捂着胸口不住喘气, 里头的心跳快得叫她发慌, 喉头都不自觉收紧。
他们已有十几年未见了, 不见倒还好,这一见往昔种种便如走马观花般浮现眼前, 她一时听见他在耳旁轻道, 夫子, 算了罢;一时又听见他苦苦哀求她别走, 那一声声胭脂,哽咽凄楚直叫人凄入肝脾,她心口猛地一窒, 直疼得喘不上气来。
真是魔怔了,竟做出这般臆想来, 他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他若是说过这样的话,她又怎么会舍得弃他不顾?
胭脂一时又想起他那样对待自己, 不由自嘲一笑,只觉满心苦涩,他那般爱重单娆,自己竟还在这想得这些有的没的, 实在可笑得很啊~
所幸晚间戏班子上的牡丹亭要得胭脂打配,便也没多少时间胡思乱想,唱戏可不能马虎,她缓了许久才强行按下了心中的起伏。
开始认认真真地净面上妆, 又戴上头面,穿上戏衣,微一翻手转着圈一吊嗓子,又将早已烂熟于心的戏,仔仔细细得准备了几番才算作罢。
待到开场,戏楼上下三楼,已是座无虚席,人声鼎沸。
戏楼中庭是露天的,上头没了屋檐遮掩,月光淡淡洒下,戏台就设在戏楼中庭,无论是楼上雅间,还是下头大堂,都能一览无余。
二三楼皆是雅间,权贵一般不爱坐大堂瞧戏儿,是以特整了雅间专供贵人所用,现下也早已订满了,下头大堂也坐满了人,没位置的皆在廊下站着看。
一阵锣鼓喧天,角儿刚一上台便引得一阵叫好声。
“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一唱三叹,哀感顽艳,轻易便勾出了一副画儿,叫人登时身临其境,直叹妙哉。
胭脂轻轻撩开布帘往外看去,外头可是满满当当的人,一时只觉心中满足,她实在爱极了这般热闹,乱葬岗的戏台是比不得这般热闹的,孤魂野鬼本就凄凉可怖得很,若是碰到个悲戏儿,那一只只哭起来,真不是能熬到住的,越听越瘆得慌。
等大半场戏过,可算到胭脂上了台,她一时又满心欢喜起来。
胭脂每每上台皆是入戏得很,有回武戏,一时入戏太深,手上没个准头还将芙蕖儿打了个仰倒。
芙蕖儿以为胭脂妒她,暗里给她下绊子,害她在台上失了体面,是以每每见到胭脂总要一顿冷嘲热讽。
胭脂搁她耳边叨叨解释了好几回,愣是听不进去,把个胭脂气得直拧她耳朵,芙蕖儿哪躲了过去,每每都被拧红了耳,直气面色发黑喉头呕血,每每都要叫骂够三条街不止。
这倒也让胭脂养成了个习惯,每觉冷清了便去拧一拧,一时就又热闹得不行,这梁子也就莫名其妙地越结越深了。
戏楼里锣鼓喧天,台上正唱到妙处,台下一阵阵喝彩声不绝于耳。
楼外突然一阵喧闹声,外头走进几个人高马大的小厮,气势汹汹的架势叫人看着就犯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