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奎要是儿子多才不在乎,偏偏他儿子少。
贺兰夫人走可以,甚至他还可以派人护送,但是儿子一定要留下。贺兰夫人和慕容奎吵得鸡飞狗跳,攻下宇文全境的喜悦便荡然无存。哪怕再高兴,也比不上燕王府里头每日吵闹不断。
贺兰夫人和慕容奎正撕着,那边慕容翱已经试着从病榻上起来了。
慕容翱在和宇文部一战中,被流矢所中。一直到现在还在卧床养伤,战场之上的箭伤可大可小,有很多人在战场上中了箭伤,但是回头就可能缠绵病榻,一命呜呼。
慕容翱不敢托大,这些日子里头关起门来,一心一意的养伤,甚至外头的风风雨雨都不去在意。
出征之前,慕容翱在家里养了一个和尚,和尚有些年纪了,瘦骨嶙峋,不像那些过惯了好日子的和尚一样白白胖胖的,胡子花白,站在那里双手合十,自有一番仙风道骨。
这个老和尚是他在路上看到的,一时好奇便和这位和尚多说了几句,结果发现他知道的很多,天文地理都能说得到,甚至还会那么一星半点的道家。
有些时候讲究的就是个眼缘,何况府邸里头多个和尚真心不算甚么,慕容翱便将人请回去当做座上宾招待了。
“阿爷,大师不是说阿爷这段时间最好不要走动么?”慕容文看着慕容翱挣扎着要从病榻上起来,慌忙上前搀扶。
“我都已经躺了这么一会,骨头缝都在痛了。”慕容翱一边说一边挣脱开儿子的搀扶,自己试着走几步路,完了还让一旁的家人准备马。
“阿爷!”慕容文大急,“阿爷您的身体都还没好呢。”
“我才……”
父子两个正说着话,慕容逊从外头急急的走进来,见着慕容翱就说,“阿爷,出大事了!”
慕容翱原本还想着骑一下马,看看自己恢复的到底如何,结果被小儿子这么一打岔倒是停了下来,“出甚么事了?”
“羯人的那个皇帝没了!”慕容逊对着父亲炯炯的目光,小小的往后退了一小步。
“真的?”慕容翱闻言大喜,伸手就抓住儿子的两条胳膊。
“真的!我从世子那里得到的消息,错不了!”慕容逊被慕容翱这么一抓吓了一大跳。
“那些个羯人,该!”慕容翱双目放光,面色红润,乍看上去,倒不像是个受伤的人。慕容家的野心,自然不限于将辽东鲜卑部落全部收入怀中。慕容氏的眼睛是盯着西边的中原,入关才是慕容的最终目的。
段部和宇文部都已经被慕容所灭,高句丽已经被慕容打趴下了,二三十年内是抖不起来。至于北面的扶余国,如果扶余国那些还披着兽皮的野人知道那么一点点利害关系都不会傻兮兮的和慕容作对。
辽东既然已经平定,那么接下来就是中原了。可惜眼下石赵的羯人仍然雀占鸠巢,成为慕容入关的最大障碍。
如今石赵的皇帝死了,正是好时候,谁都知道石赵皇帝那一家的儿子,斗的头破血流。尤其那个羯人皇帝还把自己的废太子挖眼破肠举火焚杀,更是给一众皇子树立了榜样。别说那些个皇子的毛病了,如果羯人内部大乱,那么就是慕容的良机。
“把马牵过来。”慕容翱高兴起来,也顾不上自己身上还有伤了。他对身后的家人道。
这么一说,慕容文急了,“阿爷,你的伤还未好,不能够骑马啊!”这才回龙城没有多久,箭伤虽然不严重,但谁也不知道甚么时候才能够好完全。
“……”慕容逊瞧着慕容翱执意骑马,赶紧对着身后的家人使眼色,家人在慕容逊身边已经有一段时间,自然也能摸准慕容逊的心思。家人立刻偷偷的开溜了。
“小子懂甚么?”慕容翱心情好,也顾不上其他的了,“一旦羯人内乱,大王必定会派人出征,我如果还日日躺在床上,是要吃白饭么?”
、
慕容文急的额头上直冒汗,他还没说话,慕容翱就大步向马厩走去。
马厩里头的马都是良马,其中有不少还是从拓跋部那边交换过来的好马。马厩里头的奴隶,见到慕容翱前来,立刻就将一匹好马牵出来,慕容翱手才捧到马缰,结果那边便传来一句,“将军不可!”
父子三人抬头,正好见着一个光头的沙门站在那里,沙门法号慧光,便是他之前因为话语投机在府中奉养的那位。
慕容翱不是什么小气的人,对慧光的奉养自然是用心。但慧光到了现在,还是一系粗布的僧袍,和以前一样的瘦骨嶙峋。
“大师?”慕容翱瞧见慧光双手合十口诵佛号,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不过是想要骑马,看看自己的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不必如此反对吧?
“将军。”慧光走到慕容翱面前,对他躬身行礼。慕容翱侧身让开,鲜卑人信佛也就是这么几年的事,之前一直都是信奉萨满女巫的那一套。而且这种西方的浮屠教是从羯人那里传过来的。
慕容翱自然是对这种外来的东西并不上心,但慧光自己是汉人,又天文地理知晓甚多。慕容翱对着他自然十分礼遇。
他出征之时,慧光曾经说他会在此战中负伤,若是负伤,那么最好不要骑马,安心在家养伤。战场之上,刀枪无眼,就算受伤了也没有多少奇怪,便没有把慧光的话放在心上。
“我曾经与将军说过,将军这段日子最好不要骑马,安心在府中养伤。”慧光道。
“大师说的话,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但是羯人那个皇帝老儿已死,眼看机会就在眼前。我若是一味躺在床上养伤,到时候恐怕连马都不会上了。”慕容翱道。
“将军请借一步说话。”慧光看了一眼那些站在墙根里的奴隶,躬身道。
慕容翱会说一点汉话,但是生硬的很,还不如侄子们说的流利。慧光一口鲜卑话说的很好,两人才没有多少交流上的障碍。
“……”慕容翱点点头。
慕容文和慕容逊见着慕容翱不再要骑马,松了口气,兄弟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觉得慧光来给他们解决了个事。
慕容翱和慧光走入室内,慧光双手合十坐下。
“大师想要说甚么?”慕容翱问。
“将军可是很在乎大王向羯人发兵?”慧光问道。
“自然!”慕容翱说到这个就高兴起来,“大师是汉人不知道,这羯人一开始还是被汉人贩卖的奴隶,司马家那些不争气的儿孙斗个乌鸡眼似得,才让这群羯人捡了便宜。”慕容翱说着摇摇头,“既然那群羯人可以,我们鲜卑人为何不行呢?”
草原上的人,和汉人不同,也不讲究个甚么礼法正统。要是汉人强大,那么就听汉人的,称臣进贡送质子,都不在话下。但要是汉人势弱,压抑不住了,自然是反了他的。
“可将军想过大王没有?”慧光问道。
“大王怎么了?”慕容翱听到慧光这话不禁有些奇怪。
“大王希望将军的伤好了吗?”慧光嘴边含笑问。
“……”慕容翱眉头深深皱起,他转过目光,没有说话。
“大王希望将军的伤好了,那么将军的伤便好了,若是没有传来让将军带兵出征的消息,那么将军就好好养病。”慧光道。
慕容翱看向慧光,“大师之意……”
慧光的意思慕容翱有些能够领会的到,他手掌握紧,过了好一会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韬光养晦,便是汉人的处世之道。”慧光垂下头,头顶上的戒疤格外明显,“将军眼下也应当显拙才是。”
慕容奎性情多疑,从年轻时候就特别的明显,不然也不会对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下手了。慕容翱当年也是吃了这么一个大亏,要不是见势不妙跑的快,这会恐怕骨头都已经没了。
“……大师说的有道理。”慕容翱回来不久,又和宇文部酣畅淋漓的打了一仗,自然是将陈年往事都给忘到脑后了。如今被慧光这么一提醒,那些已经被遗忘了的事,又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慧光吟诵了一句佛号,双手合十。
*
石赵皇帝没了的消息传来,慕容奎也放下和贺兰夫人吵架的事,来观望关内的那些羯人。
秦萱自然也听说了,她觉着接下来就是等着出兵的消息,她也觉着慕容不可能不动手,说句实话,石赵皇帝的那些个儿子,除了曾经和慕容打过一仗,全身而退的那个皇帝养子之外。其他的儿子才能恐怕堪忧,都这样了,不打才是对不住自个。
她一乐,就干脆抱着东西回军营去了,无视了慕容泫那张堪称怨妇一样的脸。慕容泫缠她缠的很,有时候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天天盯着,这架势就算是秦萱也有些吃不消。这男女之间的距离,把握好了那就是天天蜜里调油。要是掌握不好,太远了自然会疏远,太近了,哪怕他原先美成一朵花似得,她也觉得浑身上下不舒服。
秦萱可不是那种和人确定了关系,就一心一意只管谈恋爱的小女孩。这世上有趣的事太多,不仅仅是男女之情,还有很多其他值得追求的。例如名利,那才是对她最有用的东西。
回到军中,她看到熟悉的穹庐,还有那些士兵们,她心情顿时快乐的不行,果然看慕容泫久了,再看看别人果然觉得眼前一亮。倒不是说慕容泫长得难看,而是吃肉吃多了,尝尝蔬菜有利于健康。
秦萱高兴了,慕容泫就不开心了。自从秦萱高高兴兴收拾东西回军营之后,他就一日到晚板着一张脸。因为前生相处的时间太短,此生再次遇见,他只觉得时光不够,那么只有一点,他也恨不得掰成两半来过,有时候深夜梦回,他都害怕这只是一场梦。
屈突掘来见慕容泫的时候,就见着慕容泫板着一张脸坐在床上。屈突掘脑子里头一根筋,更不会察言观色,冯封倒是其中好手,可惜这会没有在场,自然也不能提点他一二。
“你来了。”慕容泫伸手让家人把泡好的茶端来。
茶叶这东西十分昂贵,甚至一点点就是同等金子的价钱。毕竟这会乱的很,产茶的地方有只有南边才有。哪怕是陈茶,价格都贵的很。
慕容泫喝茶用泡,而不是煮,更加不会和南边的晋人那样还在茶水里头放姜葱之类的东西。他这个习惯还是和秦萱学的。
“是的,三郎君。”屈突掘垂首。
慕容泫看着屈突掘一笑,“这段时间,你手下的兵练的怎么样了,说出来给我听听。”
他手下的那些亲兵,只要是有才能的,基本上都放了出去在军中任职。甚么权力都比不过兵权,所以他一直都提拔手下有才能的人,只要有才能不管之前是甚么出身,他都能给一份好前程。
鲜卑人也好,汉人也罢,只要能够为他所用。
屈突掘听慕容泫问起的是带兵,顿时放松下来。或许别的事他不在行,但是练兵打仗他最喜欢不过。
慕容泫听着屈突掘的话,眼睛看向慕容翱府邸的方向。他塞了个人进去,这回那位叔父应当不会像上辈子那样暗淡收场了吧?
前生慕容翱也在宇文部一战中受伤,在战场上没有性命之虞,结果回来因为在家中尝试着骑马,就被人告发图谋不轨,这种莫须有的事,竟然也成了被问罪的理由。他那位阿叔被赐□□,饮药而死。
这年月,良将难得。他这么做,也算是给自己做了一件好事。
☆、第100章 错言
作者有话要说:
秦萱回到军营里头,好好操练手下的兵。她已经和羯人打过几次仗了。要说羯人和鲜卑人还有匈奴人分出个好歹来,她还真的分不出来。羯人毕竟占的地头要比鲜卑的要多得多。装备上也要比鲜卑人好,可是打起来也就那么回事。
“将军,你说我们和羯人,哪个更厉害些?”手下一个百夫长,看着秦萱取了头上的胄喝水,笑着上来问道。
这会刚操练完毕,手下的那些士兵们被秦萱练的几乎躺在地上只有喘气的份儿。百夫长好歹是比手下的兵们稍微多出些本事,到了现在还能够撑着和秦萱说话。
胡归把手里的水囊递给秦萱,秦萱喝了一口。
“其实说起来,也真没太大区别。”秦萱这话让那个百夫长愣了愣。
“没区别?”
这话立刻也引来其他人的好奇。
“羯人毕竟也是胡人,凶狠起来,比起豺狼虎豹也差不到哪里去。”秦萱仰头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水回答道,“不过他们的将领真的不行。”
百夫长也和羯人打过,不过那几次都是偷袭,而且是长途奔袭杀到了羯人面前,给措手不及的羯人漂亮的一下,基本上那回只要跟着去打羯人的,基本上都是双手拿的满满的回来了。
很多人都对羯人不以为然。周围一圈人听到秦萱说羯人比豺狼虎豹差不了多少,都有些惊讶。
“毕竟羯人能够占汉人那么多地盘,不是汉人施舍给他们的。”秦萱笑笑,“我听说南边的晋人也几次北伐,但是都失败了。”
何止失败,有个世家子在队伍里头跟着捞军功,结果军功没捞到,反倒是被羯人给吓死了。
“和晋人比有甚么好比的。”有人道,“听说南边的那些晋人最喜欢和妇人一样,扭捏作态,除了整天吹牛皮之外,就不会干正事了!”
“……”秦萱扭过头冲着说这话的人露出一个甚是“亲切”的笑容。
她那笑过于血腥,吓得一众人连连向后退了好几步。这才有人想起来,秦萱也是汉人,也是他们口里的晋人。不过他有鲜卑血统就是了,胡归硬着头皮上千,“将军,这群臭小子嘴上没有个把门的,你别生气。”
“没甚么好生气的。”秦萱笑了笑。心里头把司马家那群白痴骂了个狗血淋头,现在北方胡人四起,还真的和那些个歪风少不了关系。
先是士族们嗑药玄谈,而后又是司马家打的鸡飞狗跳,九品中正制让早已不满的寒门趁机起事。在乱的一塌糊涂的时候,胡人就来中原来狂欢了。
她是真看不起那些个士族,别看现在那些豪门大族隔着一条长江对着北面骂胡虏,万一有一条真的能够打过去了,不知道多少个跪下来喊爸爸。江左第一豪门的琅琊王氏,就有一个王衍,羯人打过来的时候,指点江山甚有名将之风,等到要他去当大将抵抗胡人,立刻面无人色准备着要跑路了。等到羯人攻入洛阳,这货直接就劝说羯人的头儿做皇帝了。可惜羯人头头觉得王衍长得不错,但没买他的账,说晋朝落得如此下场,便是他们这些士族的错,完了把他给杀了。
秦萱父亲是辽东的守将,她知道汉人的武力真的不是这些鲜卑人以为的那么差劲,但是上头有个猪头大队长带着一群猪头小队长在群魔狂舞,有什么办法?
她是寒门,对所谓的士族可爱不起来。哪怕士族被灭了,她都只会在一边喝茶看戏。
“那些士族,的确是和你们说的那些,手无缚鸡之力,天天嘴里喊着要打过来,但是每次都是拖后腿的。”秦萱道。